那个女孩,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溪之走进雨里,顾不上被淋湿的衣物,他捡起雨伞,撑在头顶,回头望,屋里的灯亮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穿过小巷再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这场雨看起来要下一整夜,沈溪之到家后换上衣服,直接拿上了医药箱,又出了门。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已经没有去河边的想法了。

    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沈溪之想,原来他是这样活在别人眼里的。

    不是为了寻死,坐在雨里一整夜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溪之听到她平静地猜出自己的目的,告诉他跳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的时候,她是否也考虑过这种方式呢。

    提着医药箱快走到那扇门前的时候,沈溪之忽然就笑了。

    医药箱。他甚至准备了医药箱。

    真正想死的人会有药品齐全的医药箱吗?

    人真的很矛盾。

    沈溪之合上伞,拎着医药箱走进屋子,那女孩坐在暖黄的灯光下发呆。

    他抬手碰了下她的额头,没有很烫。

    “这是感冒药。”沈溪之打开医药箱,拆开一盒感冒灵,给她冲泡了一杯。

    他是真实存在的。

    林之微看着他的时候,意识总是不由自主地游离,他身上带着一种贵族特有的气质。

    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上层阶级特有的矜贵风格,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倒水,玻璃杯在他手里像宴会厅里的高脚杯。

    无论他身处哪里,多么狼狈,这些耳濡目染的,长久养成的气质是难以消弭的。

    他说他想自杀,你甚至可以认为他在搞某种行为艺术。

    是错觉吗?林之微仍然无法消除掉自己对京城的刻板印象。

    “在发呆吗?”男人微笑着,把玻璃杯送入她手心。

    林之微回过神,接过被子,水温刚好,她很快喝完了,放到一边。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喝完热水,林之微的意识稍稍回笼,她郑重表达了自己的感激:“谢谢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男人笑笑,“我们很有缘。”

    是啊。在一个暴雨夜能以这种方式相遇,也太有缘了。

    林之微并没有太多与异性单独相处的经验,尤其在深夜,更多的时候,她是惧怕异性的。

    然而这个男人,除了俊朗的容貌给人冲击力之外,他其实没有太多攻击力,语气是柔和的,眉眼是带笑的。

    很容易给人一种安全感。

    然而事实上,他自己都不想活。

    林之微想不到理由,不过人总是带着一层伪装的,看不出来也正常,她也不会探究过多。

    沈溪之眼睁睁看着她喝完了药,放好杯子,欲言又止。

    他意识到他在这里待了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他站起身,没有带走医药箱,“那我先走了,这是我的电话,有事可以跟我打电话。”

    沈溪之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到桌上,听到女孩开口:“你要回家吗?”

    “嗯。”沈溪之说,“不去河边了。”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林之微点点头,目送他推门离开了屋子。

    新手机的号码,除了他之外,又多了一个知晓者。

    沈溪之的确没再去河边找灵感,他回了家,又换了一身睡衣。

    决定把电话号码告诉的那一刻起,他的自杀计划就被推后了。

    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区别。

    等那个女孩离开之后吧。

    沈溪之开始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会不会离开。

    她应该是从京城过来的,或许几天前就在那里工作。

    她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就像一朵纯净洁白的花,风在吹,雨在打,可偏偏就是没有凋零。

    她甚至没有发烧。

    沈溪之从她身上,看到独一份的气质。

    她是聪明的,却也易碎,沈溪之生出一种把花瓶保护起来的冲动。

    当他把她抱进屋里时,并无任何杂念,但是当事情结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难免会多想。

    他从来没有过结婚的想法,这些年,想到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在少数,他提不起任何兴致。

    结婚生子在他看来从来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但面对易碎的、美丽的人的时候,这种保护欲是与爱情有关联的情感表达吗?

    沈溪之想不通。

    也不再想,也许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

    雨下到后半夜才停,第二天醒来,天边出现彩虹。

    林之微睁眼就看到桌上白色的医药箱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昨晚,她真的遇见一个人,就像这场雨一样。

    雨过天晴,人消失了,枝叶上的水珠和清新和空气又证明他曾经来过。

    她把那张纸攥在手心,塞进口袋,医药箱没动,如果有机会,她会还回去。

    这个时候,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庆幸,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好心人,而不是一个醉鬼。

    吃过早饭,拿出平板开始画画的时候,她脑子里又冒出那人的模样。

    他真的,太像个假人了。

    他的外形是无可比拟的,女娲造人大概很偏心,林之微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男人。

    只是见了一面,就难以让人忘怀。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选择自杀,那也太可惜了。

    他说他叫沈溪之,真是跟大名鼎鼎的沈氏没有关联吗?

    她忍不住展开联想,沈氏,贵族,他周身的气质完全可以对应上。

    难道真的是他?

    林之微放下笔,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沈氏的相关资讯。

    为了脱离现实,她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网,如今打开浏览器,看到踊跃的新闻也已经毫无波澜。

    除了跟沈氏有关的新闻。

    最新的资讯里并没有提到沈溪之,只说沈氏已经开始进行全力的移交,跨国公司的相关业务已经全权交给继承人负责。

    这个继承人是谁,不言而喻。

    除了沈溪之,大概沈氏没有公开的继承人。

    人人都知道他是天纵奇才,是上天赠予沈氏的礼物,这位年轻人以一己之力完成了集团最后的收购,将商业版图扩展至全球,沈氏的股价一再飙升。

    他们都听过他的名字,他的脸却出现过在任何的公开场合。

    以至于开始有人猜测,是否,这位天之骄子面容丑陋不堪示人。

    林之微不这么认为。

    她毕业后从事的工作大部分是文案策划编辑,对财经板块的了解大多来自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那些大佬的往事她也不感兴趣。

    而现在,她竟然诡异地对这个沈氏继承人产生了几分探究欲。

    也许是因为那个重名的男人太过惊艳。

    林之微开始对他产生好奇。

    他身上到处都是矛盾点。

    沈溪之的确很矛盾。

    他离开的计划被一个女孩打乱后,他重新拿起手机,看到熟悉的新闻头条。

    沈氏继承人。

    旧手机他没有丢,只要打开,就有无数崭新的消息传来。

    他发觉自己很可笑,走了一遭,到最后还真成了行为艺术。

    他拿出了旧手机,刚开机就看到了助理和下属发来的未读消息,99+。

    一通消息就能完全把他拉回现实。

    助理说董事长在他离开后叫来了一个新的儿子来别墅。

    叫沈望。

    他父亲的另一个私生子。

    沈溪之滑动屏幕,不禁冷笑一声,他到底有多少私生子。

    这个沈望,知道自己是备胎吗?

    助理发来了沈望的照片,并附带锐评:还是老板您更胜一筹。

    跟他果然有几分相像。

    他一直知道老爷子在外面有其他私生子,他合理推测,这个沈望是按照老爷子的审美挑选过后的结果。

    他瞧着更温顺,但谁不会伪装呢。

    人,总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新闻头条里面继承人仍然是沈溪之的名字。

    在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他们不会轻易更换掉他的名字。

    他深知自己在沈义眼中的价值,哪怕是替代品,长相也要是跟他有些像的。

    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是很悲剧的。

    他把自己毁灭给他看,是对他最大的反抗。

    助理对他表示担心,问需不需要来看他,沈溪之没想好要不要回。

    他看到这些消息,发现自己仍然脱离不了现实中的情感联结。

    最后他向助理报了平安。

    助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内部消息还没有放出去,助理很希望沈溪之能够回来,尽管希望渺茫。

    沈溪之冷漠地旁观着这场闹剧,坐等一朝东窗事发,他只想看戏。

    看大厦轰然倒塌,看人群慌乱沸腾,看世界一点一点毁灭。

    沈义是虚伪的,他不认同的,但他也绝非善类。

    所有人,包括他,都是蝼蚁,没有人能逃过真正的命运。

    他不认为人应该分三六九等,但他已经成为了那个站在顶楼的人,对于世界,他是俯视的。

    他厌恶自己骨子里的冷漠,二十多年,他终于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靠在沙发里,透过窗户,看到对面楼顶走动的猫,沈溪之从新闻中短暂抽离,想到他昨晚碰见的那个女孩。

    她,是否也会厌恶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