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跟我去？”沈溪之问。
林之微：“？”
“跟我去”这几个字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去会去，但肯定不是跟他。
林之微打算含糊过去，只见沈溪之不知什么时候把平板赚他面前，在画布空白处画了一只小兔子。
很灵动，也很可爱，支棱着两只兔耳朵，他画得很熟练，林之微惊讶地问：“你也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沈溪之随口一说。
哦，林之微差点忘了，这种以后要做精英的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沈溪之画完，评价：“有点像你。”
林之微：“……”哪里像呢。
算了，她不跟他计较，提出建议：“你去忙吧。你在这边，我没法画。”
言外之意就是他太碍事了。
能不碍事吗？若有若无的呼吸萦绕在她身侧，还时不时碰到他，林之微满脑子都是他在衣服穿很少时候的样子。
无法集中注意力。
然而沈溪之不觉得：“我一会要出门，你不会想我吗？”
“会。”林之微点点头，已经知道了他最想听什么。
“敷衍。”沈溪之没再缠着她，让她安心工作。
尽管他还是很想在她身边待一天，但他确实得回京城看看了。
为了安心和她待在一起，沈溪之这半个月切断了全部联系，也跟助理说了，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用知会他。
刚收拾好，还没出门，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
“老板，天真的要塌了。”
沈溪之透过落地窗，外面蓝天白云，很清澈。
“哪里天塌了。”他正在戴袖口，边戴边淡声问。
助理声音焦急且紧张：“董事长病危了！”
戴袖扣的手一顿，沈溪之下意识往书房的位置瞧了一眼，沉默得整理好袖口。
“已经死了？”
“……在医院。”
“那急什么，不是还没死吗？”
助理：“……”
别墅外，司机已经在等候。
沈溪之出门，坐上车，离京城越来越近。
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山影，他忽然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下，向后靠在椅背上。
没想到他还是回去了。
沈义估计会羞辱他，不是很有骨气吗？这不还是回来了吗？
助理说他病危了，但沈溪之却不觉得他有那么容易死。
抵达京城时已是下午。
高楼林立，熙熙攘攘，行人匆匆，恍若隔世。
他居然真的活着回来了。
“老板，去医院吗？”
“嗯。”
沈义住的是一家私立医院，在vip病房，沈溪之到的时候，上一波探望的人刚走。
助理郑元就在医院门口等他，这么多天没联系，他见到老板他喜极而泣，慌忙迎过去：“老板。”
“现在谁在里面？”沈溪之没空跟他叙旧，大步走进大厅，郑元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过了一会，才小声说出一个名字：“沈望。”
正好，他这次回来就是打算见见他的。
一次见了刚刚好。
郑元仔细查看老板神情，并无异样，两人出了电梯，他走在一侧，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沈望显然是作为老板的替身而出现，郑元刚见到他时，只是觉得他跟老板长得像，但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不但跟老板长得像，气质、性格各方面都很像。
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他们是双胞胎，那真的分不清彼此。
即便是他，看到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代替了自己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是老板本人呢。
郑元悬着一颗心带领老板到了沈义所在的vip病房。
他是心脏病复发，外加心脑血管的老毛病，差点没抢救过来，医院当时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前几天刚从重症监护室移出来。
沈望正在病房里削苹果。
病房里只有他和沈义两个人。
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坐在病床前垂着头，沉默地旋转着手上的苹果。
他跟沈溪之的眉眼很像，眼眶深邃，眼眸漆黑，沈义半睁着眼睛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爸，我去看看。”沈望把削了一半苹果放回果盘里，然后起身。
沈义点点头，视线随着他移动。
除了沈溪之稍微矮一点外，其实他的身形也跟沈溪之很像，只看背影的话，很容易错认。
恍惚间，沈义以为自己看到了沈溪之。
他最用心培养的儿子。
他收回目光，缓慢地摇头。
不像，还是不像。
即便是双胞胎，其中一个也无法被另一个所代替。
更何况他们两个本就出自不同的母亲。
几天的抢救和治疗，他瘦了一圈，颧骨凹陷下来，眼眶上也染上一圈黑眼圈，他疲惫地想，自己是真的老了。
沈望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沈义没往那边看，他以为是护士。
直到人走到病床前，他才诧异地抬起眼睛，浑浊的眼珠颤了颤。
是沈溪之。
沈义缓缓别开脸，闭上眼睛。
“爸。”沈溪之走上前，非常自然地坐到原先沈望坐的位置上，顺手拿起了一旁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
“你不是不要这个身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沈义闭着眼睛，不想看他。
一旁，沈望识趣地离开了病房，并带上门。
过去他没见过沈溪之，一直听人偷偷议论二人长得像，今日一见，他才终于明白这句话。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作为沈溪之的替身而出现，沈义眼里根本没有他。
他垂下眼帘，靠在门上，拿出一根烟，想抽，又想到医院禁烟，默默放了回去。
知道自己是替身，与真正看到原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沈望没有走太远，在医院走廊，站在窗前，视线略过窗台上的绿植，看楼下匆匆的行人。
他忽然想到一个藏在久远记忆里的人，逆境中也能求生的小白花。
一墙之隔，病房内一片缄默，沈溪之垂着眼睛，神色冷淡，空气里只有刀锋与果肉的沙沙碰撞声。
过了一会，他听到一阵轻笑：“再怎么说，我也得回来分遗产。”
沈义重重地咳嗽一声，睁开眼睛，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男人接着说：“沈望跟我长得很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沈溪之发誓，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从沈义嘴里听到一句如此有人性化的话。
“他也就是个无辜的孩子。”沈义慢慢说，他很虚弱，自然拿不出吼他的气势来。
啪嗒一声，苹果皮落入垃圾桶，沈溪之攥着水果刀，听到这话，蓦得笑了，眼睛都笑弯了。
太好笑了，孩子。
他不过是个孩子。
沈溪之听过这句话，是在外婆口中，她佝偻着身体，布满皱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跟门外西装革履的人对峙：“他不过是个孩子，求求你们，别让他离开母亲。”
他对妈妈的记忆很短暂，停留在五岁那年。
他再也没见到外婆，也很少见到母亲。
修长苍白的手指握着刀柄，紧紧握到手指发抖，也没有松开。
“无辜。”沈溪之冷笑着摇摇头，齿间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抬起水果刀。
切下一块苹果，叉到刀尖上，取下来。
沈义盯着那把水果刀，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紧，它靠近了他的喉间，在那停留了片刻。
毫厘之差。
沈义以为他要杀了他。
他知道他敢。
沈溪之没有动，他一只手拿着那颗被切了一块的苹果，缓缓道：“这个苹果也很无辜。”
水果刀没有动，沈义的心脏都被揪了起来，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怕死。
“我…当时，也是为了你好。”沈义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咳嗽，“留在你妈妈身边，你只会长成一个废人，只有接受我的教育，你才能成为一个精英。现在的身份你不满意吗？！”
“你应该也挺满意的，毕竟我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你。”沈溪是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盯着他，跟自己相似的厌恶的眉眼。
他一直都知道沈义为什么会选中他，因为他跟沈义年轻时长得很像。
而沈义，太自恋了。
刀，向里面移了一寸，冰凉的刀锋若有若无地擦着颈间，沈义靠在床头，他无法后退，只能发抖，呼吸急促，摸索着，想要按旁边的按钮。
“沈溪之，你真是疯了！”
“这不是如您所愿嘛。”在他碰到按钮的那一瞬，沈溪之收回了水果刀，刀连着苹果一块丢进了垃圾桶。
沈义身体垮下去，松了一口气。
“我的确很享受这个身份，这都是我应得的。”沈溪之起身，在病房缓缓踱步。
沈溪之，跟他年轻的时候太像了。
不像他的两个哥哥，沈义无法彻底放弃他。
“我，其实对不起你们。”最终，沈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有什么用？
沈溪之没应声。
“你的确很像年轻时候的我，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放弃这一切，你一定会再回来。”沈义知道自己活不了太长时间了，如今回想这几个儿子，竟有一阵唏嘘。
他没猜错，沈溪之只要活着，就不会放弃这一切。
而沈义可恨的这一点也在这，在他的末年，居然也能搞出一个成年的儿子来跟沈溪之分庭抗礼。
沈溪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沈望彻底代替他，而是要他们两个人互扯头花，彼此竞争。
你瞧，有些人哪怕死到临头，也得搞点让人恶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