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山匪们看谢珏的眼神都带了点其他色彩,谢珏只能讪讪着笑。

    “你连拉我一把都不愿了吗?”陶乐幽怨的声音还在空中飘着。

    谢珏气得深呼吸,拉起坐在地上的陶乐,凑到耳边咬牙切齿,“够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唱戏?”

    陶乐却不以为然,“你不是说寨主喜欢处子吗?那我这般演了不就定然不是处子了。”

    谢珏只觉喉间一噎,点头直道:“好好好,好得很。”

    山匪见二人窃窃私语,举起长刀对准两人,“说什么呢!”

    “哎...他嫌我丢人现眼。”

    陶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略带歉意道:“对不住了,让你们见到这等腌臜事,是我心气太小,不过成婚一月便守了活寡。求求你们将我抓走吧,家中还有两老,放过他可好?”

    幽幽凄凄,痴心痴情,连山匪都有些瞧不起旁边那看起来容貌不凡的谢珏,眼神不由带了点鄙视与厌恶。

    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两人还是被一并带回了山寨,只不过陶乐全程都脚不沾地,由谢珏背着爬了半个时辰的山。

    越往上空气越寒凉,甚至都能见到叶子上的冰霜,到了地方他的汗水已经透湿了衣裳。

    由于夜深,山寨中不过三三两两巡逻之人,每人都用黑布遮面,手中皆拿着裹了黑布的银刃。

    谢珏在一边等人交接,原来抓他们来的这几名山匪本是准备去官道附近截富人马车,几人交接时有眼光落在谢珏身上以及他腰间那枚玉佩之上。

    谢珏抬了抬背后那人,让她的头能凑到他脸边,低声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要保护好自己。”

    山匪性残,目标是他的话可能会直接杀掉无关之人。

    陶乐点头答应,眼中也含了警惕,一路都在观察记路到了山寨里也悄悄四处打量。

    这里应是刚驻扎没多久,门口的眺望台还没修葺完善,不过堪堪能用而已。

    木屋上挂着写了个龍虎的红色旧布,这群山匪应是从别处搬来的,寨子里内还有一些损坏的破旧箱子,堆砌在一旁。

    谢珏看见那些箱子后脚步一顿,随后低头佯装不知。

    寨主屋子门外站了两个大胡子,左边的瞎了半只眼,右边的胸口有半臂长的刀疤,与旁的山匪不同,看气质与外貌他们定然是经历过惨烈厮杀存活下来的。

    奇怪的是右边那人身上还有新伤,从手臂上的纱布里渗出血。而两人之间气压极低,似乎有着鸿沟。

    “老大还在睡呢?今儿压了个大货回来,想请他来瞧瞧。”压人回来的一名山匪疑惑地问眼瞎那人。

    那人瞥了一眼谢珏与陶乐,淡淡道:“先关起来。”

    被压到一边的两人要被分开关起,谢珏手臂紧了紧臂弯里的腿,眼睛扫了眼呵斥他的山匪,看向他手中的刀,像是准备厮杀一番。

    陶乐抽泣着道:“大哥可否行行好,让我与官人关在一同?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打的做不了什么。主要还是走不了路,若一会想方便的话...可能没人收拾。”

    两名山匪互相看了一眼,能说上话的那个压下刀,举在陶乐腿边。

    “你的腿既然没感觉,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我来帮你剁了它。”

    谢珏顿时绷紧了腰腹,准备往一边闪避抢夺武器,忽得一片温热贴住他的绷直的侧颈,指尖轻轻安抚。

    陶乐颤抖着道:“大哥别吓唬我了,我胆子小。虽然没感觉但血溅出来还是会弄脏了您。”

    话没说话,山匪用刀背用力拍了拍陶乐受伤的腿,谢珏颈间那温柔安抚变得刺痛颤抖。

    陶乐喉间抑制不住痛呼,出口时转化为了苦笑声。

    “大哥这是想帮我治腿吗?大夫说过了,我这腿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另一个山匪眼睛一转,“实在可怜,你这小相公那般对你,哥哥帮你惩罚他可好?”

    话语刚落,抽刀往谢珏腿上用力一划,顿时鲜血淋漓深可见骨。谢珏单膝跪在地上,额间瞬间出了豆大的汗。

    两山匪相视一笑,“这下跛子配瘸子,就不怕他再辜负你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陶乐眼中惊恐,她没想到这些人说砍就砍,本想弯腰去捂住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但腿弯那双手臂将她的腿压得更紧了,谢珏低着头眼中狠厉猩红。

    “多谢,诸位...”

    两名山匪玩腻了,抓着陶乐就往后扯,想将她从谢珏背上扯下来。见谢珏竟然还抓着人不放,一人高举银刀。

    陶乐立马用力往前扑,谢珏为了不让两人趴倒松开了手,支撑着地,陶乐借机滚向一边,直直摔到地上。

    两人终究是被分开关起来了。

    陶乐看着门缝溢进来的火光,耳边是吱吱的老鼠叫。

    眼前闪过方才谢珏腿上的伤口,心中如就算满了也不停倒水进去的酒缸,酒缸越来越沉重,只能不停变大来装更多的水,渐渐酒缸充满整个胸腔,装的水急着找个宣泄口,无力地四处乱撞。

    她的手紧紧握住腰间藏着的匕首,这是方才二人倒地时谢珏悄悄塞给她的。

    不知坐了多久,只听门外守卫不耐烦道:“恁奶奶的,咋才来?!又去哪儿偷懒了?”

    门被撞响,木灰扑扑往下落,那人哝哝低语听不清。

    “操,恁这是喝了多少?!”

    守卫踢了一脚坐在地上的人,随后不耐烦的啧声,“算了,好在这是个跛腿的娘们儿,守好了嗷!”

    脚步渐远,陶乐扶起墙悄悄撑起身,一步一步往门边跳,从门缝下看能见那人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啊!来人啊,救命呐!”

    她一边大喊一边抽出匕首,银光反射进她眼中照出狠意,那人慢慢爬起身子,门上咣当作响。

    开门那一瞬间,陶乐猛地将门往后一拉,举着匕首向前刺去,结果那人往侧一闪,她刺了个空。

    心脏骤缩停拍,醉酒的山匪紧紧抓着陶乐的手腕,砰得一声门被关上,屋子里又恢复黑暗。

    慌乱下陶乐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匕首,结果那人手翻转下让陶乐手失了力,匕首脱落掉在石地上发出脆响。

    土匪另一只手抓住陶乐,将她被锁扣在门板与他的胸膛间。

    “是我。”

    极端恐惧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此刻略显虚弱。

    陶乐扭过头,一束细光照着的眼睛是熟悉的调笑,“敢刺杀山匪,还挺勇猛得嘛,陶掌柜。”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玩闹,陶乐对此无言以对,甩开他的手握着被他攥痛的手腕左右扭。

    “你也挺厉害的嘛,竟然能跑出来还假扮山匪。”

    “哼,单打独斗没人打得过我。我呆一会儿便回去。”

    谢珏凑过头附耳道,“这里不对劲,我猜那个老大不是重伤就是已经死了,这里有些人不是山匪,而且他们用的皆是兵造武器,两波人好似不对付。”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刀,松开刀柄上的黑布,上面有个北字。“今日我见那些箱子也不像是民间制造,虽然被刮花了图案但也能看出是我朝专压兵器的。”

    “一年前兵械库重新清点数量,发现几批制造多年的兵器不知所踪,涉事之人均已入狱却查不清去路,原来是在这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通了,一切都通了。秽钱是贩卖旧兵器得来的,走的是海道。怪不得朱县慰明明快要升官,却要找罪让他无法被调任。”

    陶乐看着眼中有些疑惑,但偷卖兵器这种满门抄斩的大事她不敢多嘴,只能静静听谢珏分析。

    “所以查到兵器是意外之喜?”

    “是,我们来苏县是因为秽钱总是在这一片出现得频繁,加上朱县慰已经在此处任职多年,照例来说他早就应该升官任职,但每每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出错被人弹劾。”

    谢珏抓着陶乐的手臂,低声道:“明日我会闹出点动静,你找机会逃出去告诉我爹这些事,我的马拴在你弟弟逃出来的路口处。”

    “那你呢?”

    “我在这里守着,那里离南门不远,若你找不到路马会带你回去。”

    “我不会骑马。”

    “...没事,我会尽力拖时间。”

    陶乐低着头沉默不语,受伤的脚轻轻垫在地上。

    她这种情况不管在哪里都是拖后腿的,若说什么代替谢珏留下,极有可能明日一早就被砍头了,可若去通风报信,她的腿可能下山后就不能动了,哪里还骑得住那高壮的马。

    她看向角落山匪给她拿来解手的脏桶,低声道:“好。”

    “你可以帮我打点雪水来吗?”

    谢珏去而复返,陶乐将肿胀的脚泡进装满雪水的桶中,刺骨般疼痛让她紧紧抓着衣角,雪水渗进伤口中,脚上如万般针刺疼痛,她溢出痛苦声。

    谢珏连忙将她的脚抬出来,陶乐却抖着咬牙道:“放进去。”

    忽然屋外传来巡逻山匪油腻打趣,两人顿时僵硬在原地。

    “你小子,可以啊!哈哈哈哈!”

    “行了走吧,别耽误人家办事!”

    空气好似凝固住了,两人皆尴尬得撇开头不看对方。

    消肿效果不错,谢珏脱下外袍将陶乐的脚裹住放在怀中,妄图用体温透过厚外衣暖和她的脚,此时已经不存在什么男女之防了。

    陶乐看着谢珏露出的腿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液,她神色黯然。

    “若我是山匪,每个被抓的人都得打断腿,免得他们逃出去。”

    “是吗?”

    陶乐轻笑道:“那你以后可别做那些拷问犯人的官,不然没人能在你手下活着出去。”

    那装满水的酒缸猛然炸裂,清水浸入泥地中,滋润着里面藏着的种子。

    一夜无眠,晨曦穿透云层,树叶结了一夜的霜,白霜融化落地发出脆响,草丛中窸窣不停,像是被惊动了四处逃窜,只剩一个骨碌滚动的松果。

    陶乐虚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心中反复推演一会儿要做的事,无知觉握成拳头的手显出她的紧张,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

    有人吼道:“大哥到底怎么了?!快说!”

    门被推开了,白光刺得她的眼锐痛,还没缓过劲便被人粗鲁得拉着往外走。

    一路踉踉跄跄而后感觉到背后一股大力将她往前推,摔倒前她立马抱住一棵树,身边落了个银光,掉在地上哐当震响,震颤中回音连绵。

    刀?

    回头时看那人背影颀长,坚定决绝。

    她立马捡起长刀,咬着牙往昨天熟悉的路跑。

    树影从身边如残影略过,她耳中只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急促的生锈般嘶鸣的喘息声。

    快,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