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怎么说?”沈望开车目视前方,对坐在副驾驶的许挽呈问道。
许挽呈把车窗降下来,透进的风拨动他的头发,“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骗我吧。”沈望抽空侧头瞥了一眼,直行驶过一道红绿灯。
“有必要?”许挽呈望着车外不断闪过的画面。
“这可说不准。”
许挽呈没接他的话。
“你爸在东郊那边的医院建造项目怎么样了?”
沈望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神情严肃起来,说:“不太好,被迫终止了。”
沈氏企业作为资金龙头之一,最近的项目工地却总是被人找麻烦。几十个混混拿着棍子直接冲进去,对着里面的工人下手。
“王云飞?”许挽呈猜测。
“估计是。”
王云飞明科卫兴的制药产业需要的资金花销大,他前几月到处找人合作的动静不小,听说私底下还把人打进了医院。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王云飞表面上说是利益合作,实际上就想空手套白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愿意干。
现在又打起了沈氏的注意,然而沈原根本没有要合作的意愿。王云飞被人拂了面子,仗着别人抓不到证据,私底下就找人下黑手。
许挽呈放在腿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垂眸思考。
那边刚走出医院的程诺,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影。
左边的女人打电话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周围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也许是觉得丢脸,右边的男人扯了扯那女人的衣服,羞愤地低声说:“妈,你能不能小声点,我还要面子的啊!”
“我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要什么面子。你惹的那些事被人闹到公司门口了,要不是我找人压下去,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吗?”女人气势汹汹,拽着男人的耳朵。
听声音程诺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七楼走廊谈话的那两人。
接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CT6停在那对母子面前,他看到司机下车绕过车头,小跑到他们跟前把车门打开,接着偏身站到一旁,对着他们恭敬道:“夫人,顾少爷。”
顾少爷?
听到这个姓氏,程诺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眉头轻轻皱起。
下一秒,他又立刻否认了心里有些荒谬的猜想,毕竟那两个人和顾恬逸长得没有任何一处相像的地方。
况且如果顾恬逸家庭条件好的话,那为什么她还要自己出来找兼职呢?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无论怎么说,这些都只是程诺的猜想。他看向车尾,默默记下了车牌号码。
晚上,床头暖黄的灯被打开,程诺洗完澡坐在床边,白色的毛巾挂在脖子上,贴近后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
他把一旁书桌的柜子拉开,伸进里面最深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把纸袋拆开,小心地抽出来,一张张码整齐的红色纸钞露出,旧的和新的混杂在一起。
他平时各方面的花销不算大,除去固定的水电费和学费,手机里的余额加上现在这笔现金,他全部的存款只有两万左右。
上辈子活到二十六,攒下来的存款也有十几万,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程诺从手里那沓钱抽出几百,剩下的又塞回牛皮纸袋里,放回柜子角落。
周五晚,蜃桦酒吧。
眼花缭乱的灯光闪烁,在中央舞池跳舞的人扭动腰肢,还有人在肆无忌惮地热吻。程诺站在角落安静地擦拭酒杯,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
前两天王丞回学校了。
他们在走廊碰上的时候,王丞脸色霎时难堪起来,强忍着愤怒。
看他的样子好像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只是冷哼一声,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就走了。
手中的玻璃杯被擦拭得明亮,倒映出程诺的脸庞。
莫名地,他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试探,更像是打量。
紧紧地缠绕着,像蟒蛇一样,有股湿冷的粘腻感,让人很不舒服。
他抬起头望向二楼,尝试寻找视线的源头。但顶上花绿的灯光太过强烈,一刻不停地闪过他的眼睛。
无奈之下,程诺只能放弃,低下头,用手按了按被照得刺痛的双眼。
楼上的人看到程诺抬头的时候,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像是一点也不害怕底下的人发现一样。
反而还在程诺仰起头的时候,赤裸裸地扫视、端详。
从消瘦的腰身,上延到细长的骨指,随后落在暴露光线下的喉结,略过淡红的嘴唇、苍白的面色,对上被强光刺得眯起的双眼。
无声无色的角落里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许挽呈,你在看啥呢?”
二楼开放式的卡座,沈望见许挽呈一直心不在焉地偏头望着楼下。
许挽呈端起矮桌上装着透明液体的酒杯,喝了一口,说:“没什么。”
看着许挽呈手里的水,沈望无语道:“我好不容易叫你来一次,你就给我喝白开水啊?”
许挽呈吞下口中的水,掀起眼皮,“我还是学生。”
“……”沈望此时真想掐住许挽呈的脖子,问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
“你别给我在这装纯,来酒吧不喝酒,我看你是闲出屁了。”
许挽呈缓缓放下杯子,垂眸轻声叹了口气,沈望眼皮无端跳了两下,下一秒就听见他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看样子你好像对我很不满意。”他作势要站起来,“那我还是走吧,省得你看了心烦。”
沈望立马双手合十,欲哭无泪:“大爷,刚刚是小的不是,说错话了,你爱喝什么喝什么,行吗?”
许挽呈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才乖乖地坐回去。
突然。
砰——
沈望身后不远处的一间包厢里传出巨大响声。
“诶哟!我去,发生什么事了?”沈望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是哪间包厢。
十分钟前,201包厢。
顾恬逸刚放下酒水准备离开,里面一个喝得烂醉的酒鬼立马起身把她拦住。
那人脸色涨红,身上酒气浓重,“呵呵,小美女,怎么刚来就走,不陪陪哥哥吗?”
面前的人明显喝得烂醉,顾恬逸只能尽力保持礼貌的微笑,“抱歉先生,我们这里只提供酒水服务。”话落,就想从旁边绕开出去。
结果醉酒的男人不依不饶,伸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你都来这里上班了,装什么清高。大不了我再给你两倍,不,三倍的钱!”旁边几个跟男人一起来的人高低应和着,男人显得更加得意。
油腻的手抓着顾恬逸的手臂,她内心泛起一阵恶心。
特别是看到那只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的时候,顾恬逸的眉头紧皱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接着猛地甩开手,转身推开那人。
“先生,麻烦你放尊重点。”她嘴角勾起,停顿了两秒,冷笑道:“还有,我为你妻子嫁给一个人渣感到悲痛。”
被嘲讽的男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你说什么!你给我等着,臭娘们儿,叫你们经理过来!”说话间,扯着顾恬逸的手不放。
顾恬逸也不惯着他,奋力把手抽出,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男人丢了面子,怒意上头,忽然拿起桌上的空酒瓶,朝桌边大力一砸,握着瓶口向顾恬逸挥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迅速,等顾恬逸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秒。
两秒。
直至过去半分钟,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顾恬逸感到疑惑,缓慢睁开眼。
一只手从侧后边伸出,紧紧握住男人抓着酒瓶的手腕。
“程诺——”
话还没说完,余光中一闪,程诺用另一只手猛地将顾恬逸向后拉,同时转身挡在她面前。
下一秒。
看不见的地方,一道闷声传来。
“呃!”
一瓶没有开封的酒狠狠砸中程诺后背,他瞬间咬紧后槽牙,下颚线都绷起。
“程诺!”顾恬逸紧张地抬头,看向程诺。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顾恬逸这时才发现程诺挽起袖口的小臂上有一道划痕,流了很多血,异常触目惊心。
她把程诺举在上边受伤的手拉下来,声线颤抖控制不住音量,“天杀的狗杂种,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就怒气冲冲地想跑去揍那个男人。
程诺见状,立马稳住她,说:“我没事,别担心。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叫了人,应该快到了。”
话落,敞开的门被敲响。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包厢外,顾恬逸拿出一块布包住程诺受伤的手臂。
“不用,划得不深,皮外伤,休息室有药。”程诺接过布,暂时压住流血的伤口。
刚刚听到声响就跑来看热闹的沈望围在门口,看见里边有人出来,立马探头,越看程诺越觉得眼熟。
一瞬间,那天全身是伤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记忆中,沈望猛地上前抓住程诺的手腕,激动地说:“诶!你是不是——”
“嘶!”
程诺手臂受伤的地方被牵扯,他吃痛出声。
沈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下意识抓的是人家受伤的那只手,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手。
背后十米外昏暗卡座里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抬头望过来。
“诶哟我去,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的,赶紧包扎一下吧。”沈望连忙道歉。
程诺缓过疼痛的劲,说:“没事。”
男员工换衣间门口。
“我进去包扎一下,你先去忙吧,我很快过去。”程诺看着面前的顾恬逸说道。
顾恬逸不确定地看了看他的手,担忧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程诺笑了笑:“放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看见顾恬逸走了,程诺转身打开休息室的门进去。
他把柜子里备用医药箱拿出来,坐到中间横放的长椅子上。
扭开矿泉水瓶,冲洗伤口的血迹。
咔嗒——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程诺抬起头,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许挽呈站在那,握着门把手,和程诺对视,解释道:“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找不到卫生间,所以不小心进来了。”
站着说话的人面色平淡,和那天在电梯碰见的时候一样。他说的诚恳,看样子是真的因为找不到厕所,才误打误撞进来的。
程诺停下手中洗伤口的动作,有些后知后觉地说道:“噢噢,那你可以等我一下吗,两分钟,很快的,待会我带你去吧。”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晰,明明有求于人的是许挽呈,但程诺的语气里却带着询问,他面色紧张地等待着许挽呈的回答,生怕下一秒,那个人就会拒绝他,然后转身离开似的。
也许是那个眼神太过于小心翼翼。
许挽呈的目光定在程诺的脸上,开口道:“好,我等你。”
程诺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埋头加快手中的速度。
许挽呈走近,盯着他的伤口,说:“你受伤了。”
“小伤。”程诺往手上撒药,“过几天就能好。”
许挽呈站在一旁,看着他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包扎,突然出声:“你经常受伤吗?”
程诺包扎的动作一顿,“酒吧里偶尔会有人闹事,不小心受伤是正常的。”他边回应边继续缠绕绷带。
明明是回答,但更像是解释。因为许挽呈的话,让程诺下意识想起那天在电梯里,许挽呈貌似知道了是他打的王丞。
当时他看到全身是伤的程诺,是怎么想他的呢?
会认为他不学无术、是个到处打架的二混子吗?
会......讨厌他吗?
其实比起在许挽呈的世界里做一名无足轻重的过路人而言,对程诺来说,看到他对自己露出厌恶鄙夷的眼神,这也许还要难受上百倍、千倍。
胡思乱想的情绪扰乱着程诺,他努力想要平静自己,手却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越着急手中的结越没办法打好,更何况他只有一只手能操作。
程诺的手莫名慌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挽呈静默地看了两秒,接着弯下背脊,接过绷带的末尾,帮他打结,说:“我没那么着急,你可以慢慢来。”
忽然靠近的身体,许挽呈的脸庞几乎悬停在他面前。即便他立刻屏住了呼吸,但许挽呈身上独特的荷尔蒙味道还是在不经意中钻进了他的鼻间。
许挽呈低垂着眼眸,神情认真,程诺的心脏藏在身体里高频率地跳动。
这一瞬间,他肆无忌惮地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从浅红的薄唇,到高挺的鼻梁,浓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好了。”低头包扎的人突然抬眼,罪恶的视线顷刻掉进平静的审判湖水之中,被瞬间熄灭,程诺呆愣又僵硬地移开视线。
“谢谢。”程诺起身把药箱放回柜子里,回头看许挽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