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夜晚八点刚营业的蜃桦开着清灯，店里没什么人。
吧台后的置酒柜前，程诺取出一瓶范温克，看了一会儿上边的贴标，就将它放回了擦干净的柜子里边。
这几天顾恬逸几乎每天都有给他发消息，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她手里有了顾凯违法的证据，顾帷成不得不放人，隔天她就把外婆从软禁的病房里接了出来。只不过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要放过顾凯，将外婆安顿好了之后，她就把那封文件袋里的东西交给了警方，不出一天，顾凯就被抓进了局子。
现在那一家子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四处托关系想把人给捞出来，不过警方那边却不为所动，这一点倒是令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前因为王丞死了他们被带到警察局里问话的时候，看那名小警官递过那通电话的态度，他还有点担心来着。现在看来，也许只是顾帷成的级别还够不到上边而已。
嗡、嗡——
程诺停下手里的动作，掏出手机。
是赵青铭发来的消息。
【赵医生：他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了，不过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赵医生：巡查监视的人陆续调离了一部分，出入放松了很多，你有时间的话，这两天可以过来看看。】
【程诺：好，谢谢你赵医生。我今晚下班就过去，医院那边方便吗？就过去看一眼，不会打扰到他休息的。】
等了两分钟。
【赵医生：可以。】
身后响起高跟鞋掷地的声音，声响不算大，由远及近，最终在吧台前停了下来。
“程诺。”
程诺收起手机，回身一看，发现是顾恬逸，笑道：“怎么有空过来了？”
“不欢迎？”顾恬逸将手里的包放到吧台上，眉眼弯弯，深绿色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怎么会？只是看你这几天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想着应该会很忙。”
“对啊，你想的没错，这几天我都快要累死了。不过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等终审下来，顾帷成和那疯女人也该消停点了。”
程诺把手里的抹布搁置到一旁，嘴角弯起，“要不要来一杯？”
“不了。”顾恬逸摆摆手，“倒是你，什么时候下班？今晚一起下馆子，我请客。”
说话间，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卡，夹在中指和食指间，朝程诺挑了挑眉。
“今晚不行。”程诺摇摇头，拒绝了顾恬逸的邀约，“今晚要去医院一趟，见个朋友。”
“上次提到那个？”
“嗯。”
“人怎么进医院了？”
程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抿了抿唇，“还记得上次和那封文件袋一起给你的u盘吗？”
“难道……东西是他给的？”
在顾恬逸询问的眼神中，程诺轻点了点头。
“那我大概明白了。”顾恬逸垂眸思索两秒，复又看向程诺，眉头轻轻皱起，“u盘我放保险柜了，顾凯出了事，我跟秦越的婚事自然就黄了。不过，我怎么听说秦越没被抓起来，之前警方不是已经搜集到证据了么，怎么还把人给放了？”
程诺蹙眉，“这几天警局消息封锁得严，我也不清楚。”
那天从警局离开，秦越后脚也走了。看李队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审问过程中出了些问题，不知道会不会是许巍岷的手笔。案发现场唯一的当事人前几天也都处于昏迷状态，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也知之甚少。
晚上十点，程诺从蜃桦走出来，抬起手臂仔细闻了闻，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后，他才放下手，抬脚朝最近的地铁口快步走去。
他跟经理请了假，今天早退一次，正好他柜子里也有备用的衣服，就花了点时间在员工澡堂洗了个澡。
毕竟去医院探望病人，还是不要沾上酒味比较好。
车窗外的霓虹灯随着列车的行驶快速闪过，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二十分钟后，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从地铁口出来，两旁的道上有很多买花的地摊，只不过大多都包装得过于夸张了些。
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程诺才在最末尾的转角处顿步，随后两步走上前，弯腰，挑中其中一枝，指腹轻柔触碰。
“奶奶，花怎么卖？”
头发灰白的女人屈腿坐着小马扎，见有人来买她的花，停下手里的针线活。
“要哪种？”
这里的光线没有地铁出口的足，奶奶眯了眯眼，抬手将老花镜往上架高了点。
“这枝海棠花。”
-
捧着用柔棉布包裹的海棠花出现在病房外，程诺轻轻压下门把，推门进去，又反手带上。
病房里没有开灯，但窗外透进的光亮却足够他看清屋内。赵医生说，许挽呈现在精神力不足，大部分时间都会是处于睡眠状态当中。所以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要是不小心把人吵醒可就不好了。
静静杵在门边的人，过了两分钟才动身朝病床走去，越靠近，心脏跳动的声响就愈加清晰。然而这份忽上忽下的心情，却在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的脸时，神奇般地平缓了下来。
侧躺在病床上的人，安静地闭着眼，柔软的枕头凹陷出了褶痕，乌黑的发丝落在上面。许挽呈的睫毛很长，清冷的光线从上至下，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阴翳，透净又显得疏离。
不过好在唇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程诺视线从上面移开，落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不由自主皱起眉。
将花放到旁边的桌上，抬手帮他盖上，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慢。
又默默看了一会儿，程诺才准备转身离开，侧身的后一秒，突然间，一股力拉住了他的手腕。
转身的动作的滞在半程，程诺眨了眨眼，愣在原地，两秒后听见后边缓缓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别走。”
站着的人一时半会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对身后的人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程诺，别走。”
这次，握在腕处的手轻轻扯了扯，低哑的声音如有实质，一寸寸擦过程诺的皮肤，让他的掌心变得又酥又麻，隐隐泛着热。
回过身，对上那双刚刚还安静闭着的双眼，程诺睫毛颤了颤，“抱歉，吵醒你了。”
许挽呈没有吭声，静静盯着程诺，幽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接着，程诺看见他垂下眼眸，拉近他的手，一时间，食指指骨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下一秒，上面就显出一层淡淡的印子。
许挽呈咬了他。
“为什么才来？”病床上的人抬眼看他，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一直在等你。”
留下齿印的指弯下意识跳动了一瞬，程诺轻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前天。”
“那天上午我来了，只不过看守得太严，我进不来。”
其实不止那天上午程诺来了，从许挽呈住进医院的那一天开始，他每天都来了，即使每一次都被告知“无关人员禁止入内”，但他还是将来医院这件事列入了每天的必做清单。
“我还以为你忘了。”许挽呈低喃，微弱的吐息喷洒在程诺的手背上。
“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有点。”
几分钟后，程诺端着一杯温水回来，看到许挽呈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手里拿着他在下面买的花，细细端详着。
递过温水，程诺笑笑：“西府海棠，喜欢吗？”
第一次靠近许挽呈的时候，他就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那股味道并不浓烈刺鼻。起初他根本形容不出，只觉得很熟悉，后来偶然的一次机会，他才惊觉原来是海棠花香，这导致每次只要一看见海棠，他总是会想起许挽呈。
“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坐在床上的许挽呈接过程诺手里的水，嘴角弯起，前半句是对着花说的，后半句是对着人说的。
程诺的呼吸骤然乱了一拍，他有些慌张道：“我帮你把花放进花瓶里吧。”
许挽呈没有拒绝，看着程诺弯腰捧起花，侧身一枝枝打理好，放进透明的长条方形玻璃瓶里。
空气陷入一片安静，一个人慢吞吞捣鼓着花，另一个人则慢悠悠喝着杯子里的温水。
“咳、咳——”突然间，一阵咳嗽声打破沉寂。
“怎么了？！”程诺着急弯下身查看。
许挽呈缓了几秒，左手撑着他的小臂，眼尾因为刚刚的咳嗽变得有些湿漉漉，“没事，不小心呛到了而已。”
又缓了两分钟，程诺听见许挽呈开口叫他，“程诺。”
“嗯？”
许挽呈仰脸看他，“你今晚......能留下来陪我吗？”
顷刻间，程诺的脑子似乎宕机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挽呈刚刚说了什么。
“可是......”程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里、只有一张床......”
“我睡觉不会乱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可以只睡三分之一。”
“不是——”
“程诺，你很讨厌我吗？”
闻言，程诺顿时噤声，看着许挽呈一脸受伤的神情，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