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树林湿漉漉的,疾驰而过的骏马搅动了树林的密密麻麻的枝叶,淋汤带水的抽在人身上,疼痛中又带着一阵阵刺骨的寒凉。
她贴在马背上尽力将她那年幼的妹妹护在身下,可妹妹的脸还是被冻得一片青白,扬起小脸看着她,稚嫩的声音问道:“阿姐,赵郎将和芷惠阿姐在哪啊?我们还能跑出去吗?”
她刚要回答,侧面忽然窜出了个身影,一个眉眼凶横的男人拦住就她们的去路。
“小娘们,在明州连知州老爷都要给我们大当家的几分薄面,你们还敢联系外面的人劫寨?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男人邪恶的咧嘴一笑,抬手将一个滚圆的包裹掷在地上,那包裹在地上滚了两圈,竟滚出了一个人头,人似乎是刚死没多久,还在往外渗着血,被雨水打湿之后,染得包裹上的血痕深浅不一。
那死不瞑目的面孔,赫然是昨日营救她们的赵郎将。
“啊!”
妹妹惊叫一声立刻将眼睛捂上了,她也是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不知怎么办才好。
眼看那男人狞笑着上前,唰的一声,不知那里窜出一只箭,破开雨幕正中了男人的胸口。
只听一声惨叫,男人捂着胸口从马上翻到在地。
她显然是被这只箭吓坏了,抱着妹妹整个人抖如筛糠,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一时间只有雨水拍打树林的声音还在周围回荡。
许久不见动静,她终于壮起胆子抬起了头。侧边,一个少年站在十丈外的山坡上,颤抖着放下了弓,他通红的眼紧紧盯着地上的人头,水滴不断从他脸上滑下,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头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这时怀中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赵哥哥……”
怀中的妹妹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她连忙捂住了妹妹的嘴,而妹妹也在此时看清了那地上的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是少年的父亲。
他是为了保护她们而死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她眼里蓄满了眼泪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来人啊她们在这呢!”
不知何时,一个土匪竟然溜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少年也在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即张弓搭箭。
又是一声惨叫,那一箭正射中那土匪的脖颈。
眼前危机虽已解决,可后面的大部分土匪已经听见了动静,集结着人群朝这边赶来,少年来不及伤心,只粗暴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便恢复了神情:“大小姐,追兵来了,你带着二小姐先走!”
他说着迅速将地上的头颅包好系在胸前,翻身上了那土匪的马。
她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少年回头,神色淡然道:“我去引开他们。”
“孙子们,爷爷在这呢!”
他说话的同时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刀,像一个利箭流星一般,朝前面的土匪群冲了过去。
这一举成功吸引了毫不犹豫得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赵哥哥……”
随着妹妹的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她也流了泪,但容不得过多伤心,她强忍着眼泪再次催起马,两个人继续朝北边奔去。
少年的出现确实阻碍了那群土匪片刻,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身后的追兵越过少年追上来了,她只能不断的催着马向前疾行。
前路是那么的漫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儿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来越粗重,她的内心也越来越惶急,不断祈祷着身后的追兵早些甩掉。
终于,眼见前面幽深的森林终于见底,越过这一处低洼地带,前方便是整齐的官道。
她好像见了希望,因为赵郎将说过,云明两州的交界就是一条官道,尽管明州官匪勾结,想必他们也不敢越境太过,更重要的是云州有父亲的人在接应她们。
就快了。
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快结束了。
片刻后,满是淤泥的两只马蹄终于从低矮的泥地里搭上了官道的边缘,可后蹄却陷在淤泥里怎么也出不来了,她急切的挥动马鞭,马儿吃痛受惊,一阵嘶鸣声起,马儿半立起了身子,好在两人自幼受父亲教习马术,才免得跌下去。
“这……这样不是办法!”
她的心如擂鼓,可说话时还算镇定。
妹妹回头望了眼越来越近的追兵,慌张道:“那怎么办?”
她顿了须臾,将马鞭递给了妹妹。
“我下去牵马,看看能不能将马拉出去!”
“阿姐……”
她说着话,却已跳下马背,跌跌撞撞的跑到前面拉起了缰绳。
她一跳下去,马背显然轻了一些,再加上前面又有助力,没用多久,马蹄便从深陷的泥泞中拔了出去。
上了官道后,妹妹急忙拉了住缰绳,回身道:“阿姐你快上来!”
可当她伸出手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尽管两人出身将门自幼学习马术,可她只有八岁,阿姐也才十一岁,她们都还没有马背高,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踩踏助高的石头。
此时,后面的追兵已经看到了她们,正叫喊着朝这边走来,妹妹的心顿时凉了一片,她慌忙将手伸到了姐姐面前。
“阿姐快……我拉你上来。”
她看着妹妹的小手也是一阵怔愣,片刻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太小,拉不动我的!”
妹妹满眼是泪:“阿姐……”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追兵,目光也由一开始的绝望变为坚定,神色反而比之前冷静得多。
“媱媱,你去朔北找爹爹吧!”
轻飘飘一句话却使妹妹如坠冰窟。
妹妹恐慌的声音都颤了:“阿姐,不要,你在哪我在哪,我们要在一起……”
她哭着就要下马,可她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媱媱听话,一个人被抓总好过两个人被抓,你去朔北找爹爹,阿姐和阿娘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们回来找我……”
说罢她一狠心,捡起地上的树枝狠狠抽在了马身上,只听一声激烈的嘶鸣声,马像离弦的箭一样,顺着官道冲了出去。
“阿姐——”
妹妹在马上哭撕心裂肺,而那个人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扶着树站在原地,看着渐渐离远的妹妹,似乎还笑了一声。
“媱媱快跑,你一定要活着!活着出去找到爹爹。”
喊完这句话,身后的追兵也追了过来。
她身影跌倒在了泥水里,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
一阵连绵的大雨从中午开始,直到黄昏都没见停歇,白蕊站在檐廊下,怔怔的看着某处,半晌未动。
萧方镠本是以为她是在盼着慕之被放出来的消息,可她面上又不见半分焦急之色。
若说看雨景……这处宅子本是萧方镠在京时的私邸,他已经三年没回来过,屋子倒还好庭院却有些失修,他也没吩咐人打理,大片的空地被杂草侵占,正中的道路上也沾满了烂泥,实在没什么景色可看。
他在她身后等了半晌,她的目光始终未动,他好奇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处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被踩烂的泥泞。
他轻咳了一声:“你不用心急,我已经派人传过口信,想必很快便会被放出。”
“谢殿下。”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既没惊喜也没感激。
萧方镠心头莫名起了火,但念在她刚刚对自己的许下的承诺,便将那股火气压制住了。
他站在她的身边,没话找话道:“吟月阁派人送来了你的身契,你打算怎样处置,是自己留着还是烧了?”
“用不着,随便殿下怎么处置吧!”
“你……”
萧方镠终于变了脸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蕊也终于将目光从泥地上转了过来,她扫了眼他有些发皱的衣领。
“可要妾身服侍殿下休息?”
萧方镠整了整衣领,冷声道:“用不着”
她转回目光,又不说话了。
萧方镠气得咬牙:“你是在气我昨日打你,还是在气我当年将你抛下?”
白蕊回眸,神情淡淡。
他纠结半晌终是道:“当年我也是无法,先帝要我成婚,秦家又逼得紧,我实在……”
“殿下不必说了。”
白蕊道:“妾身出身卑贱,不过是烂泥沼爬出的伥鬼,能有幸蒙殿下垂怜召入府中已是感激不尽,又如何敢再怨怪殿下?”
她话音温顺,可每个字听来都是那么的别扭。
“你……”
萧方镠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直噎得他面红耳赤,那人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过目光继续看她烂泥。
萧方镠咬牙切齿的站了一会儿,觉得实在自讨没趣,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这边刚出庭院门口,护卫承兴便迎了上来。
“殿下……”
萧方镠停下脚步,烦躁道:“怎么了?”
承兴看了一眼四下,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萧方镠听罢脸色一变。
“什么时候的事?可派人去找了?”
承兴道:“据线人来报,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五日前的青棠大街,我们派人找了两日,却始终未有音讯。”
萧方镠怒道:“人丢了五日才来报?你们怎么不早说?”
承兴小声道:“以前也是有过不归,却从未这么久,而且,这几日您又执着于……”
他说着瞟了院里一眼,一旁的承定猛地搥了他一胳膊,承兴这才低下头止住了话头。
萧方镠叹息一声:“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
承定自然知道他说得是哪边,回答道:“目前来说一切正常,属下已安排妥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安排辛先生出城。”
萧方镠这才缓和了脸色,点头道:“好,辛先生固然重要,不过也要避免打草惊蛇,承兴你也派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情况有变立刻告知我!”
承定承兴齐声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