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班图鲁一行人不见行踪,引起草原八部怀疑,同时飞天楼与京中向月楼人去楼空,朝廷遣人搜寻未果。
草原八部将矛头指向江南堂,言之凿凿指认江南堂杀人灭口,借此引出圣女卿佳儿身亡一事。九月下旬,两江总督奉旨前往江南堂例行询问,大泽门主等人次日抵达双木城,言称草原人当夜离开焦阳城时,林双正在屋中与好友交谈,不曾离开,大泽门主与城外士兵皆是人证。
十月初,草原八部动乱,在逢仙门的增援下,最终以北边瀚稼部统领全镜,与朝中达成协议,结束了僵持不下的谈判,江南堂从中摘身而出,圣女一事翻篇而过。
来年四月伊始,东南沿海屡屡出现倭寇扰民侵犯,朝廷加派军队前往驻守,扯着明黄旗帜的战船自双木城而过,由林声慢亲自送往东南浔屿城。同时林单领五百弟子同往,协助肃清倭寇,江南堂以退为进,朝中发来一道圣旨,说了些不痛不痒的漂亮话。
十一月,因东瀛骚扰而延后的天坑大试在南屏城外举行。林散以一招之差败给蓬莱门戚涯,戚涯对上崔门大弟子,又赢三招。林似他们眼见崔门在戚涯手中也没讨到便宜,撺掇林散上去与崔门比试一二,林散摆摆手拒绝了,像是怕再丢一次脸。
紧接着,戚涯与邺继秋提剑相交,一年光景二人功力大涨,雪月交光和满雪剑法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出自一家,眼下刀光剑影中对上,却略逊一筹。邺继秋挺出一剑,逼得戚涯在空中倒退一段距离,险些摔下来,场上气氛激烈,不少人押注邺继秋。
林似惊叹道:“不过一年,竟有如此进步!”
邺继秋也是少有的练武奇才,自从体内余毒除尽,每一次出手他都较上一次有不小的长进,让人叹为观止,江湖中不少人纷纷猜测,如今他和林双谁才是真正的第一人。
林散原本杵在地上的刀渐渐握紧在手中,突然一声不吭地飞身至戚涯身边,长刀一挡,这才挽回一些倾势,为戚涯挣得喘口气的时间。
但最后二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败给了邺继秋,林散被掀飞出去,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林声慢急忙上前封住他周身大穴,将自己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经脉之中。
“师兄,你怎么一下就冲上去了!”林似蹲在他旁边,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抱怨道:“他邺继秋正是猖狂的时候,下手都没轻没重。”
林散忍着胸口的钝痛扯了扯嘴角,道:“就是想看看我和戚涯联手能不能险胜他一两招,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
林声慢收回手,斥道:“邺继秋领悟到了满雪剑法精髓后,日以夜继地在雪山深处苦练,哪跟你们似的,天天偷懒翻墙去抓鱼。”
林散轻轻“啊”了一声,“师父你都知道了……那师父,如果我们和崔家、蓬莱联手,会是邺继秋的对手吗?”
雪山和崔家相邻,这些年关系是越来越差,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大大小小打过几次,不过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林声慢摇头,“当今江湖除了你师姐,恐怕无人是他对手了,想要打赢他,去求求你师姐吧。”
林似见对面邺旺笑得挤没了眼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道:“如若不是师姐去找大师兄了,今天哪有他们猖狂的份!”
“天天只想着你们师姐给你们出头,这日子你们不如不过了。”林声慢在两个小孩头上敲了一下,道:“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三更月,中庭寒梅映雪。
来人熟稔地翻进院子里,站在檐下拂去肩头雪,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中炭火余温尚存,暖意融融。林双脱去沾满寒意的外袍搭在屏风上,走到床榻边掀开帷帐一角,见帐中人手搭在床边,手中的书卷早已掉落在地。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帮对方将手轻轻塞回被褥中,掖好被角,又将书捡起来放在枕边,便合衣卧在旁边的软榻上,很快睡去。
腊月二十五,艳阳高照,林单同五百弟子回到江南堂,堂中热闹起来,紧锣密鼓筹备过年的事宜,沉闷了近八个月的江南堂终于又恢复之前的吵闹,堂中一时间进进出出,都是负责采买的弟子。
沈良时在辰时惊醒,她伸展了僵硬的胳膊,翻了个身准备起床梳洗,发现昨晚翻阅的书籍此时被抚平压痕放在她枕边,书上还放着一枝用绸缎包着的梅花。
她猛然坐起,将这枝开的正好的梅花拿在手中嗅了嗅,依稀还能闻到清浅的梅香。沈良时心下知晓,立即起身梳洗,连早饭都来不及用,就裹着外袍奔向前厅。
前厅此时仅有林声慢一人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膳,圆桌上还摆着几副已经用过的碗筷。见她来了,林声慢放下手中的碗,道:“小沈用过早了吗?坐下来吃点吗?”
“不了师父。”沈良时微微福身,问:“是大师兄他们回来了吗?”
林声慢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但还是故意道:“是啊,昨晚三更到的,回来了就直接到我书房中议事了,方才用了早膳回府。”
沈良时抿起唇没再往下问。
“知道你要问什么。”林声慢笑道:“林双也回来了!眼下在场院监督弟子们练功呢,你快去看看吧,晚了我可就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了。”
“谢谢师父!”沈良时这才心满意足地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堂中弟子腊月初就可以陆续离开江南堂回家过年,剩下的多是无家可归或者不愿意走的,堂中会为他们准备过年的饭菜和新衣。孩子多自然要爱玩闹些,故而每年过年鞭炮烟花都是必不可少的,除了他们自己去买喜欢的外,堂中也会有人再去专门采购,而采购的种类也是根据弟子们的喜好来定。
“要我说就定最大的那个!去年你们非说够了够了,最后还是买小了吧!”
“可是我觉得去年买的就已经很炸了啊,再买大一点的岂不是草原人都能看到了?”
“太夸张了吧,顶多江北那边也能看到。”
“那买大的就多一倍的价格,他们要是看到了,不得跟我们摊钱啊?”
“反正我们又不缺钱……唉今年我们直接定做一个‘江南堂’字样的吧,多厉害啊!”
“太土了!”
……
排列开的弟子们趁着林双转身挥舞长枪时小声嘀咕得热火朝天,下一瞬红缨枪直接插进几个人中间的地里,枪身震动不停,几个人害怕得将头缩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林双走过来拔起红缨枪,枪尖拍在几人关节处,淡声道:“下盘稳,上身动,挥拳用力,收拳迅速……没吃饭吗?”
弟子哭丧着脸道:“师姐,太冷了。”
另一边的林似附和道:“是啊师姐,你不冷吗?”
腊月寒冬,林双仅着江南堂校服,双袖挽起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小臂。
“冷就说明练得不够。”林双手中用力,那名弟子直接踉跄出去几步,“你们几个上那边去扎马步到散晨练。”
几个人不敢怒不敢言地走出队伍,手中各拎起一个铁球,在枪架边一字排开,张腿半蹲,不多时豆大的汗珠就顺着下巴砸进雪地里。
林双宣布晨练结束,弟子们一哄而散,路过时无一不捂着嘴偷笑。
“师姐……我们……可以起来了吗?”林散苦不堪言。
林双手中的红缨枪虎虎生风,好几次停在几人面门前,吓得他们哀声后退。
“师姐你说话不算话!你比大师兄还狠心,你辣手摧花啊……”林散正抱怨着,见一个人影穿过廊下走进演武场,如见救星般大声道:“良时姐!良时姐你可来了!快救我们!”
几人纷纷附和着大叫起来。
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沈良时得体地笑了笑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林双收了枪,走到她近前问:“怎么过来了?”
沈良时道:“看到你送的花就知道你回来了,过来看看,顺路告诉你,堂中专门请了裁缝师傅为你们量身裁衣,让你们抓紧过去。”
“裁衣?”林似耳尖地捕捉到几个重要字眼,“还是以前那家吗?我不要!他家的款式太老旧了,我要穿绣春楼最新的样式!”
林双回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将手抬起来别偷懒。
林似扬着下巴将手抬高,坚决道:“就算你罚我,我也要穿绣春楼最新的样式!”
沈良时笑道:“那是所有弟子统一裁的新衣,至于过年要穿什么还是你们自己做主。”
“那我们就去吧,等过了午再去绣春楼看看。”林散龇牙咧嘴地将铁球扛上肩头,气喘吁吁道:“正好去买一些年货,过几天该抢不过他们了。”
林双自然毫无意见,这才松手放了几人。一行人吵着闹着到前院去量身,连林单和杨渃湄也来了,林散林似缠着他和林双讲了好些在浔屿城发生的事,又问他们东瀛忍术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深不可测。
林双面无表情道:“一般,华而不实,无甚可讨教之处。”
林似一针见血道:“师姐你就不用说了,你看谁都是这么觉得的。”
林双扭头看着她和林散,“你俩更一般,不华也不实。”
“啊……”林散捂着心口,痛苦道:“杀人诛心。”
林单拍拍他的肩,道:“听说这次小散天坑大试和戚师弟、邺少主都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提到这个,林散连痛苦的力气都没了,只摆手摇头不作声。
“较之以往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林单笑着鼓励了几句,对上座的林声慢道:“待年后小散及冠了,就让他跟我一起到浔屿去住一段日子吧?”
林声慢看着林散隐隐期待的样子,道:“看他自己吧,要是愿意,去增广一下见识也行,只是别添乱才好。”
林散如同打了鸡血一跃而起。
“那我呢我呢?”林似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就拉倒吧!”林声慢不作犹豫地摆手拒绝,“老老实实待在堂中练你的功。”
待林似最后一个量完身出来,几人准备离开时,林声慢的随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附在林声慢耳边低语,他的表情也由先前的悠闲自得转到严肃,见状林单和林双停住脚步。
果不其然,随侍得令离开后,林声慢就招手示意二人跟他到书房去,只能林散由陪着三位姑娘到绣春楼去。
书房中,在林声慢陈述完东海传来的消息后,林单罕见地坐立难安,站起身来回踱步,眉头紧拧。
“东瀛人是疯了吗?他们难道真想和朝廷开战吗?”
林双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靠进椅背里,道:“我原以为浔屿倭寇暂退,是东瀛不敢妄动,没想到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而已。”
林声慢道:“如今朝廷修书第三封去往东瀛,仍旧杳无音讯,三千水军作为警示于昨日抵达东海,圣旨已经下发,东瀛再不给答复,一万水军就会集结,从各地赶去,届时东海上只怕不太平了,另外朝廷又增派人手前往浔屿、萍云、沙汀三城,打算将倭寇彻底肃清,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还要加兵?那我们呢?”林双眼皮一跳,道:“算上这次,江南已经有八千驻军,如果这个时候朝中突然反口,我们不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吗?”
这一年,朝廷已经数次派兵前来,虽说是为肃清倭寇,但就如同皇帝的眼线进了江南堂的地界,随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朝中忙着应对沿海之外,还有一大批参江南堂肆意妄为的折子,那已经不是肃清倭寇有功可以抵过的了。
林声慢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目光逐渐沉下去,“我已经联系过各家家主,国之有患,都该尽力相助,即便是崔家远在西北,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想必过了年,他们也该都到江南了。”
他偏头对林单道:“朝廷援军初八就到,等过了年初三你就前往浔屿吧。”
林单面露迟疑,道:“可是小散呢,初五是他及冠的日子啊师父。”
林声慢在咳嗽中思虑半晌,遂摆手道:“那就过了初五吧,刚好让他跟你一起去……你先出去吧,我有事同你师妹说。”
待林单退出去,林声慢沉吟片刻,才道:“你知道这次带兵前来的是谁吗?”
林双摇头。
“是威北将军段寻风,沈尧的故交,如今皇帝对外宣称贵妃沈氏常年卧病在床,并未如月下仙一般昭告天下她病故了,不用为师说,你应该明白是为什么吧?”
“……嗯。”林双僵硬地扭过头来,从椅背里坐直了,不无嘲讽道:“皇帝,还真是个念旧的人,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想必是猜到沈良时会跟我在一处,顾念旧情了,所以让人前来找找,也说不定是得了什么消息。”
林声慢道:“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要问过小沈的意思,她是愿意回宫,还是愿意继续待在外面,前者我们自然是要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去的,你强留不得,后者,如今江南堂要不太平了,待不长久,你们要抓紧时间做出决断。”
林双胸中如压上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我知道了师父,我会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