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行百步,那处被冲垮的木梯就映入了二人眼帘。

    溪水叮咚从山石高处婉转而下,山涧有些险峻陡峭原本有梯子可以爬上一片平整的观景台自上俯瞰,景色很美。可这木梯没了想从其他地方上去就太险了,稍有不慎就弄得满身泥土,自然没人吃力不讨好地想爬上去。

    可来都来了……

    裴今遥不禁感叹来得不是时候,这木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莫非要打道回府?

    “顾长夜你能不能背我……”

    她正想跟顾长夜打个商量,可下一秒就感觉衣袍领口一勒,脚下失重!未说完的话被风灌回了嗓子眼里,她还没有下意识地想抓住某个东西维持平衡就落了地。

    然后又是阵同样的失重,顾长夜脚下轻轻踩在藤蔓上借力一跳,就顺带着连她一起到了最上面。

    裴今遥是被拎上去的。

    那感受很不美妙,如天旋地转一样,落了地还有些头昏脑涨摸不清东南西北。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定睛一看发现顾长夜带着她跳过了中层的观景台直接上到了最顶端。

    这也是翠仙山的最高点,落脚处不过半丈方大,勉强能站得下两个成年男子,若是两个女子倒能宽松些许。

    佟珏的画不是在观景台上画的,而是在此处。

    顾长夜却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把她带到了这里,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我想来的地方是这?”

    裴今遥直截了当地问,先前十三年前的案子他就说出过很多细节,佟珏留给佟大爷的遗言他居然也知道?!

    “不是吗?”顾长夜故作惊讶,“那我再把夫君带下去?”说着就伸出手还想再拎一次她的衣领。

    被裴今遥扫开了手。

    不再理会他,她仔细打量起这处。不过两三步就能将这走个来回,目光扫上几遍就能把这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探究个彻底。

    并无特殊。

    怎么看都再寻常不过,顾长夜就左思右想都参不透这其中有何深意。

    左移一寸右挪三分,裴今遥来来回回反复试验多次终于站定。她现脚下所处的地方应当就是佟珏当时在的位置,他画上的风景与她此时看见的别无二致,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烈阳已西移到她头顶上方,耀眼的光辉洒落下一片水波粼粼。

    “原来如此!”

    裴今遥抬头望日又低头去看溪水,瞬间明悟。

    她转身往后方走到边缘再向下去看,这下面是崎岖山谷,乱石丛生溪水绕过这山涧从中流淌而过,只因这山谷步步难行又草木稀疏、了然无趣的,少有人涉足。

    “要下去?”顾长夜将她动作全都看在眼里。

    “嗯。”裴今遥还在想事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的话音刚落身子一轻不过眨眼工夫,人就落在了一块乱石面上。

    她蹲下身手杵在石头上缓了许久才把那股作呕的恶心感平复下去,轻功好真是方便就是有点废她。

    “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顾长夜站在另一块石头上顶着那花容月貌未施粉黛的姣好容颜,有些无辜。

    “下次一定。”

    “……”

    片刻后裴今遥缓好了,踩着乱石回到山壁底下面朝着东走了数十步,嘴里还数着:“一、二、三……十六……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在第二十二步就停下了,迈出一脚踩在二十三步的位子上,差不多就在这里。她蹲下去拨弄碎石头,好像是想翻什么东西。

    顾长夜跟着过来拦了她一下,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刀匕首,毫不怜惜地将匕首连刀鞘一同插进了石头堆里,翻找着。

    没一会儿,他就从深处挖上来一块不知道被流水泡了多少年的布块。那布块已经变了颜色腐烂了,他伸手去拿还未用力布块就被扯破了竟是比纸还要脆弱。

    “叮当”“叮当”两声,两枚黑色指环从布块里掉落在地,被裴今遥眼疾手快地捞住没让它们再滚落到石头缝隙里。布块已经没了当年的原样,可这指环却崭新如初。

    “看着像是石头打磨的。”顾长夜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又转来了目光,只将手中的布块摊平在石头上。

    布块上隐约还能看见暗沉斑驳的血色痕迹,这或许就是当年那第七个人的衣服布块,佟珏是在这里杀了他吗?尸首究竟在何处?莫非还在石块底下?

    “原来佟珏留下的是这个。”

    裴今遥拿到手就发现这两枚指环跟她在破庙发现的那枚是一样的。

    “你是怎么找到的?”顾长夜按捺下对失踪尸体的思索,终还是对她是如何想到画中秘密的好奇更胜一筹。

    “月亮。”

    裴今遥扬起眉将那两枚指环抛起又稳稳接住攥在手心,神采飞扬。

    “月亮?”可顾长夜还是不懂。

    其实是刚刚看见阳光洒在溪水表面上的景象给了裴今遥灵光一闪。

    佟珏的生辰在三月十五,若有月也该是满月,他爬上顶端坐东朝西描绘着夜间山涧,却偏偏画了一轮上弦月,上弦月的确是该挂在西面的天空。假使他是为追求美感,那么就该在溪水中画出月的倒影或晕开波纹。

    可他并没有,初看容易略过可在裴今遥方才看到水光粼粼后是越想越奇怪,空落落的月亮与画面并无关系就像是被人后来强行加上的——障眼法。

    若这就是线索,那与这障眼法相反的便该是下弦月了。下弦月挂在东边的夜空,又是在廿二廿三时才会出现。

    山峦顶端不够宽敞而再往东就只有这山壁下的山谷了,所以裴今遥方才要迈着步子数,步子有大有小但悬殊不会太多,左右就在这一片罢。

    她都没想到会找到得这么快。

    佟大爷未必不知。

    裴今遥心想,自己都能想到那与孙儿相依为命又是他画艺上的业师,佟大爷最懂不过佟珏的画技了,一星半点的疑惑就足以他窥见真相。

    所以他才从心底觉得佟珏是受人胁迫,替人顶罪吧。

    顾长夜听她解惑才恍然大悟,这弯弯绕绕的怕是再给他一年他也猜不到,不过这一年内他倒是可以将这座山给翻个底朝天。

    “你们的人会来翻山吗?”

    他正想着,就听见裴今遥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顾长夜思绪回笼微蹙着眉头,“什么?我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哪来的人,再说了我为何要翻山。”

    裴今遥轻啧一声。

    东西既已找到,两人也都没有要继续欣赏风景的意思,便要回去。

    “打个商量如何?”

    眼见顾长夜又要伸出魔爪,裴今遥顿时往后退却两步,要跟他做个交易。

    “用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来换取如何?”

    顾长夜没料到还有这意外之喜,正要答应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那话似有怪异之处。

    “嗯?”

    既要他不拎着她又要他回答问题?这世上还有这般人?想着这般美事不成?

    没套路成,裴今遥也不觉可惜从善如流地改口:“方才是为夫说错了,我可以帮你解答一个疑问。”

    这还差不多。

    顾长夜欣然同意,背对着裴今遥微屈下身让她可以趴在自己背上。

    行走了数步,裴今遥忽又在他耳边低语:“这个疑问不能是千古谜题,像是什么鼎王秘宝、前朝莫名消失的诏凤令、太子燕蕈真正的墓地在何处、了了大师坐化舍利今在何人手上等,哪怕我是神仙也回答不了。”

    然后她就明显察觉到身下之人身体一绷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好。”顾长夜有些心虚。

    他还真想过啊!

    “相公你看。”似感觉到裴今遥心生悔意他突兀转移了话题,“若哪天你被人逼到了山崖大可以直接跳下来然后拉着这……”

    *

    等再回到京城已是酉时。

    烈阳西沉渐渐没了初时的热烈,京城内的巷道里多了好些人,摊铺愈发多了也愈发热闹。

    “冰豆花喽!冰冰凉凉的豆花哟,客人不来上一碗吗?”

    “皮薄馅多的大包子新鲜出炉了啊香得很!馅不多我可不要钱!”

    “冰雪甘草饮最后一份了手慢则无啊!”

    马车行至城内速度就慢了下来,还好这条路上车马少不至于堵塞在一块。

    “哐当!”

    路旁某个铺子突然有一络腮大汉掀桌而起!

    “你这心黑的娘儿们怎么回事?我这碗里的牛肉怎么比他那碗里的少这么多?莫非你看他长得好看?我这就两片薄得跟纸一样,你就这么对待老客……”

    “你莫不是有病!”一道清脆嘹亮的女子声音直接压制住了那大汉,“回回你来不是多要肉就是多要面,我哪回没给你加?把你脸上那两条缝扒拉开看看,老娘这肉片哪里薄了!”

    不等那大汉再说话,铺子里另一桌的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纷纷把碗摔在了地上,叫嚷嚷的,“呸!你家这面里有虫子啊。”

    “就是!而且这面也太难吃了吧?”

    “八铜钱一碗怎么不去抢,快赔钱!吃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引得过路人和其他摊贩纷纷围了过来,面铺主人瞪着一双眼睛,“哪有虫子你倒是拿给我看看啊。”

    “臭婆娘!”先前那大汉伸手推了她一把,“看到个白脸男人就走不动道的贱//货玩意!”

    女子不察被他推得往后一撞,眼见就要撞上身后的热锅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女子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而另一只手则抓住那大汉的用力把他的手指往反向掰。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