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景川行宫后,裴归鸿按照先帝遗愿将圣旨交于总管元闫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御极临朝,本欲四海承平,万邦来朝,然外敌犯境,朕御驾亲征,不意身染沉疴,命在旦夕。国不可一日无主,今立二皇子楚擎为嗣皇帝,以安社稷。

    楚擎仁孝聪慧,夙娴典学,必能绍继大统,弘我朝纲。

    林太后德高望重,素有贤名,特尊为太皇太后,着令尽心辅佐新皇,匡扶社稷,以保江山永固。

    昔陆家蒙冤,贤才蛰伏,朕心常戚戚焉。今特赦其罪,着令陆家重新入朝,赐左相之位,望其以天下为己任,殚精竭虑,襄助新君。

    太子楚钰忠勇可嘉,封魏王,赐青州、?州二地为封地。赐食邑万户,望恪守藩臣之礼,拱卫皇室,永镇一方。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二皇子楚擎,应该说是新皇接旨,装模作样叩谢圣恩,随即起身面向还跪着的朝臣,朝臣磕头高呼皇帝万岁,这个简单的传位见证就算是完成了。

    这其实是不合理的,太子没有被废,皇位轮不到二皇子,但二皇子母家势大,皇帝愚昧一辈子终于聪明了一回,知晓太子上位决计坐不稳这个帝位,于是干脆直接跨过他传位楚擎。青?二州地处最南,算不上丰饶,但太子母家温家就在那处,赐封地也算是变相的保护太子。

    遗诏里虽说没有交代关于楚辞的安排,但陆家被重新重用,作为楚辞母家,楚辞地位直线上升。当晚就被接回陆家祖宅风风光光给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楚辞见到了苍老的不成人形,只能佝偻着身子蜷缩在一方木制轮椅上的陆相陆雁丘,还有侍奉一旁的表兄陆绥宁。

    继承陆相之位的自然就是陆绥宁,楚辞管不着这些,面对二人或是真切或是假意的关心楚辞都一概敷衍回答。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陆雁丘长篇大论回忆往昔,就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告罪离席。

    楚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留在景川,那么裴归鸿呢?裴归鸿会留在景川吗?如果裴归鸿要走那么他怎么办?

    他不顾礼节,夜闯军营。天已经黑了,军营里却是灯火通明,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在收拾行装,像是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

    楚辞心里慌乱不已,立马要去找裴归鸿,却被亲卫拦下,楚辞表明身份,但军营里谁会管他是谁?双方僵持不下,此刻正好有一个男子从裴归鸿军帐里出来,楚辞认得他,他是裴归鸿的军师秦燕西。秦燕西见到楚辞,有些无奈,自作主张让亲卫放人进去,楚辞正要进账,秦燕西却提醒他似的开口道:“明天早上我们就会回燕北。”

    楚辞心里一阵绞痛,胸口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这种情况一直伴随了他很多年,从小时候突然被迫和母亲搬进寒鸦殿就开始了,直到母亲疯了后情况加重。但自从遇到裴归鸿后就很少出现了,现在突然听说裴归鸿要走,突然翻涌的情绪一下子冲击楚辞的大脑,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疼。

    “多谢先生。”楚辞礼貌道谢,红着眼进去。

    裴归鸿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此刻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央的沙盘旁边,眼睛像是在看着沙盘,但实际完全没有聚焦,他心里也很混乱,听说楚辞被陆家带走后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楚辞以后会被好好对待,有多少真情不论,反正肯定不会像是刚遇见的时候那样瘦弱的像是一根枯木,风吹就断。

    楚辞进来后没有立刻去质问裴归鸿,在他的脑海里其实上演着一出喜剧:他发疯般的去抓裴归鸿,声嘶力竭质问,去哭泣,去像是一滩烂泥似的,哀求裴归鸿的怜爱。而裴归鸿全程无动于衷,冷漠的看着他的丑陋姿态,不发一言。就像现在他们两个人对峙的这样,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准备开口,甚至两人之间的视线都没有对上过,楚辞在看裴归鸿,裴归鸿在看沙盘。

    “我们是什么关系?”长久的沉默后,楚辞先开口了,他在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他也想要拿起皇家的骨气,他也想要强势一点,但没有办法,他永远是弱势的一方,没了裴归鸿他会死。

    “微臣会永远效忠殿下。”裴归鸿不卑不亢道。

    楚辞听闻,不做任何评价,突然几步上前,环住裴归鸿腰侧,垫脚吻住裴归鸿的唇,裴归鸿也没想到楚辞会亲吻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楚辞就抽身离开,甜蜜的笑了,但笑得很惨,眼睛像是在哭。

    “你要记得我。”楚辞说。

    不等裴归鸿回答就跑走了,跑出了军营,跑进了夜色。像是一个终于冲破牢笼的飞鸟,冲向自由。

    裴归鸿心里空了一块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楚辞很奇怪,感觉着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像是遗言似的。

    ……

    天光微亮,晨星隐退。

    福宁殿内,楚擎光裸上身坐起,后背遍布抓痕,可见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混乱。

    身旁有个微微隆起,长发挡住了脸,身体仍在余韵里颤抖,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楚擎一眨不眨的盯着身边人,目光一寸寸下移,看到被掐紫的脆弱脖颈,看到满是咬痕手臂肩膀还有遍布暧昧红痕的后背。剩下的地方被薄被褥挡住了,楚擎很想掀开来看看自己的杰作,但想了想昨日胡闹的一整夜还是作罢。

    他下床走出去,叫来元总管。昨夜事发突然,楚擎屏退下人,只有元总管坚持要留下为新帝守夜。楚擎叫元总管留在寝殿里守着床上人,自己则是穿上衣服去了诏狱。

    景川的诏狱很新,所以还没产生那种陈年积累留下的怪味。

    楚擎带着随从深入,停在一间牢房前。里面关着的人衣衫破烂,脚筋昨天被人挑断了,此时还在汩汩往外冒血,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人早就昏迷了,虽然形容狼狈,但任坚守气节似的端坐着。

    楚擎玩味的敲了敲牢门,门上的铁链发出当啷声,惊动里面关押的人,里面人抬头,正是前太子楚钰。

    两兄弟见面永远分外眼红。楚钰不屑的嘲弄他,“才一天就等不及了要来收我的命吗?”

    楚擎却不答话,冷冷盯着楚钰,道:“朕倒是从没发现你对老三有那种想法。”

    楚钰不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笑来,“人之常情不是吗?”

    楚擎哼笑,认同了他的说法。来欣赏了下兄长的狼狈模样就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回到福宁殿,楚辞早就醒了,被元总管叫人梳洗打扮过,焕然一新,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楚辞散乱的头发还是每人给他规规矩矩打理,单单梳成一股辫子耷拉在肩膀上,耳旁还簪了朵花。身上的衣服虽是男装却不是皇子服而是丹蔻暗花纱澜衫,浓艳的粉红衬得楚辞更像是一个玉琢的仙人,不染凡尘。

    楚擎见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欢喜的不行,上前就要伸手去摸楚辞的脸却被避开,再摸,再避。知道是昨天的荒唐惹恼了人,于是不顾形象,直接坐到楚辞身边要强迫他。元总管见状挥退下人侍立一旁,楚擎见他还站在这碍事直接让他出去,元总管看了眼在楚擎怀里挣扎的楚辞又看了看抱着人不撒手的新帝,终究是多嘴提醒道:“楚辞公子虽未封王位,但陆家……”

    “滚出去!”天子怒喝,元总管低头快步出去,只留下两个兄弟在殿内厮混。

    “放开我!”楚辞想要扒下在身上作乱的手,但因为力量悬殊,反抗反而显得像是情人间的嬉闹。

    楚擎常年练武,一只手制服作乱的双手另一只手就要去脱楚辞衣衫,楚辞大惊失色慌乱一口咬在楚擎肩臂,楚擎吃痛松了些力道,楚辞见机立刻脱身就跑,或许是因为知晓他跑不出殿外,于是往大殿深处跑,而大殿深处正是床榻之地。

    楚擎不觉恼怒只觉得可爱至极,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般慌不择路,直接往猎人的陷阱里跑一样,立刻起身去追,追至近处,兔子才像是恍然大悟自己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一般,停住脚步,却被紧追不舍的猎人扑倒在床上。

    扑倒的一瞬间,楚擎才看见楚辞的脸,哪里是什么惊慌失措,反而凤眼眯起,嘴角弧度放大,妖艳魅惑的两颗朱砂痣在楚擎眼里熠熠生辉,楚擎还没放映过来,胸口剧痛,恍然发觉,一把有着漆黑蹭亮蛇皮把手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楚擎目眦欲裂,要说些什么,身下的猎物就快速抽出匕首,发疯般的捅进猎人咽喉,随即再次快速抽出,又捅进楚擎身体……

    噗呲——血溅了楚辞满脸,但他早就不在乎了,机械报复般的实施自己的残忍欲望。楚擎倒在床榻间,口里勉强发出陈旧木门不断推拉般的嗬嗬声音,音调已经连不成一条线了

    ……

    裴归鸿整理好军队集结在景川城外,按理说大军出征皇帝理应来送行,可是等了很久皇帝都没出现。前来一块送行的官员脸上有些挂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有些消息灵通的倒是知道些内幕,昨天禁军可是出动了的,惊动了好些大臣。

    “昨天禁军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听说是太子党要反,来抓太子党。”

    “你不要命了吗?现在哪里来的太子?”

    “呸呸呸,我嘴贱诸位莫要在意。”

    “怎么突然要抓魏王一党?”

    “还不是因为那个妖孽。”

    裴归鸿一直在听着大臣们的谈论,听到妖孽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个身影。

    “关三公子什么事?”有不懂的人问。

    “听说是魏王要带三公子回封地。”

    “呵,魏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是啊,所以昨夜禁军出动救回了三公子,也抓走了魏王。”

    讨论声未尽,突然城里响起一声淳厚的钟鸣。

    “咚——”

    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静声,严肃的看向钟鸣之地——皇宫。

    随着第一声钟鸣落下,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钟声激荡,震得裴归鸿胸口钝痛,他忍着疼痛快速打马进城,也不顾礼制,直接纵马在皇宫穿行,抵达福宁殿,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楚辞被禁军弓箭一箭没入眉心,钉死在福宁殿门口柱子上,而他身边则是一具被拖行的死尸。

    裴归鸿知道,楚辞看见他了,看见他的时候楚辞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同昨天又不一样,笑意里藏着浓浓的诅咒。

    裴归鸿心脏像是被人捏爆了一样,有短暂的时候像是停止了跳动,耳中翁鸣一片。最终不敌,栽下了马。

    ……

    楚辞开心极了。

    他杀死了裴归鸿最衷心的对象,也杀死了自己。

    楚辞满足的像是要升天一样,而他确实是灵魂出走了,他听见有铁链声,想起了儿时见过的画本黑白无常。

    他想,像他这种恶鬼怕是要下地狱的吧?

    结果没等铁链声逼近,楚辞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带走,飞向了层峦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