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钟玙与季明知面对面,鼻尖相撞。她的瞳仁片刻虚焦,对上季明知那惑人的眼眸。即使在模糊不清里,师兄还是好看的,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师兄是清鹇派最好看的弟子,她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几秒后,钟玙看清楚了,季明知眼角下弯,分明是在贱兮兮地贼笑,一点掩饰也没有。

    他下巴再往下凑了凑,完全落入钟玙手中钟玙却脚下一空,脸撞到他胸前,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里,她听见对方传来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强忍着悸动问道: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我要告诉掌门,你不听他的话偷偷练符术。”

    季明知有恃无恐道:“那我就说你是被你撺掇的。”

    钟玙抿着唇气急败坏:“季明知!”

    “我在。”

    “……”

    “嗯?”季明知低头看她,问道,“师妹怎么不说话了?”

    “师兄,你这是什么符咒,我们不会出不去了吧?”钟玙装作害怕,故意激道。

    “师妹别怕,我在这里。”季明知语气轻松,丝毫不慌。

    季明知随手扯下一片叶子,在藤蔓上写写画画,符咒顿时金光大闪,灵植又变成了正常大小在他们脚下,结满了黑色的小果子。

    他摘了个上面的果子递给她。

    钟玙疑惑地吃下,面上立即皱在一起,五官绞在一起,酸得说不出话来。

    她大声控诉道:“季明知!”

    “我以为会很甜,看来符咒还得改一改。”季明知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像是二月飞絮,很轻易地荡漾起心湖里的层层波澜。

    砰砰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钟玙愣了一下,发现刚刚那急促的心疼声好像并不是师兄的,而是她自己。

    她总把自己想得很坏,没有发觉她真正和师兄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有生出夜里想过的那些心思。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讨厌师兄。

    相反,她似乎有点喜欢他。

    没有任何原因的喜欢,或者也可以说,任何原因的喜欢。

    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他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地牵动自己的心弦,只是因为他是季明知,是她见过这世上最好的少年郎。

    原来喜欢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她别扭地不愿承认自己懵懂的爱恋,又在某一瞬间清楚地意识到。

    不过此时的钟玙对这种情感的理解并不太深,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待在师兄旁边,努力地向师兄的方向靠齐,想成为比他更厉害的人,有能力站在他身前保护所有人并被他注视。

    钟玙心口跳个不停,突然坏笑一下,很轻地呢喃叹道:“季、明、知,你可真欠揍啊。原来,这就是喜欢你的感觉。”

    幻境中的季明知似乎没有察觉钟玙这瞬间的不同,很快钟玙又恢复那副满面通红的模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很烫,于是顾不及报复回去,扭头匆匆跑回去。

    季明知后知后觉地收住笑容,在后面心虚地追着她喊:“师妹,你去哪?师妹!我错了,师兄真的知错了!”

    钟玙没有原谅他,而季明知在她门口等了三天,最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第四天,季明知不再门口堵着她。

    钟玙从门缝里没看到季明知的时候,松了口气,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些。

    或许是失望吧,因为她那一天都闷闷不乐的。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安紫看出来她的心思,于是告诉他季明知这个万众瞩目的光明蛋已经被掌门派去跟着冯尘师兄外出历练。

    这是季明知第一次出远门,却没有告诉她,钟玙不自觉地撇嘴。

    钟玙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师兄还不是内门弟子,他为什么会去山下历练?”

    “掌门破例特许的,毕竟他拿着为安剑,大家也都知道掌门一直想收他为徒。不过这次他就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做小跟班的,搞不好现在他可能在给扶风师兄端茶倒水呢哈哈哈。”安紫知道钟玙心里不高兴,故意这样说道。

    没想到钟玙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一锤砸在桌子上,把司源流吓了一跳。也钟玙不知道生什么气,随即冲着他发火道:“连你都筑基了,筑基还吃什么饭,回你的内门修炼去!”

    她说到这里诡异地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又有些无可奈何道:“胖子别管,我在生气。”

    司源流四处张望,莫名其妙的小师妹又气鼓鼓地走了。他看了看她的背景,再看了看安紫,再看了看自己的饭碗,指着自己对安紫道:“她说连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筑基不能吃饭,是人就应该吃饭,没有烟火气还算是人吗?师姐,你说季明知他怎么这样啊,整得我们小师妹她都快分裂成两个人了!”

    “你话真多,一边去别烦我。”安紫摆摆手,也不吃了。

    司源流死皮赖脸地贴上去,非要她给自己顺顺气。

    七天后,钟玙刚刚从演练课上回来,浑身都酸软无力,躺在桃花枝上看着火烧云。今天是她生辰,师兄竟然还不回来吗?

    她听见耳边有人喊她,兴奋地从树上跳下来,来者却是冯尘师兄。

    前段时间她偷偷跟着季明知在内门练剑的时候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师兄,指导了自己好几招剑法呢。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扶风师兄。”

    冯尘拿出一把精铁锻造的剑,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师妹,生辰快乐。”

    钟玙拿着剑,有些惊讶:“扶风师兄怎么知道?”

    冯尘道:“是小季师弟这几日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我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你生辰。”

    钟玙眼神一下亮了,快言快语道:“扶风师兄,既然你回来了,我师兄也应该回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冯尘避开她灼热的目光,些许失落,仍然不失风度温声道:“他这次斩杀了凶兽饕餮,立了大功,掌门留他在扶世堂说话。”

    钟玙拿着剑,兴冲冲地向扶世堂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多谢扶风师兄。”

    冯尘愣愣地看着她跳跃的背影,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风的自由,他笑起来,道:“你喜欢就好。”

    可惜无论是这句话还是他不太熟练的笑容,都没能被人看见。

    太阳即将落山的那一刻,钟玙终于看到了季明知。他正急匆匆地御剑飞向云归峰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钟玙忽然又害怕见到他了,于是躲到了一棵大树身后。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平复自己的气息,偷偷望了一眼。

    可是季明知已经走了,虽然是她主动躲的,但真正意识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她的心却一下又空了。

    好累好累,要是有人能载她回去就好了。钟玙疲倦地想。

    蓦然一个声音笑意冉冉,带着些打趣的意味:“师妹,你在找我吗?”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话一出,钟玙突然觉得好像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甚至有些不愿面对的胆怯,于是迟迟没有转身。

    直到身后叹口气,长手长脚很轻地环抱住她,没有半分旖旎色彩,只是安慰的怀抱,他道:“师妹,你还要生多久的气呀?师兄真的知错了,你打我骂我让我吃果子都可以,但不要不理师兄好不好?”

    钟玙反手用力扑进季明知的怀抱,于是季明知得到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怀里的小姑娘说:“师兄,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真的好想你。”

    季明知没有再提她躲着自己三四天不见的事,他僵硬地放下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像给小猫顺毛似的。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忽然塞到自己手里,钟玙拿着那个黄闪闪的石头,听见季明知的声音如山间泉水般轻快干净:“喜财福神归位,金匮当值,诸事皆宜,百无禁忌。今以此丹为及笄礼,祝师妹生辰快乐!”

    不是蛟龙的妖丹,而是饕餮的妖丹。

    一直以来,钟玙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幻境里的他不是季明知。可在某一瞬间,她想,他明明就是季明知。

    钟玙怔了怔,忽然捂住心脏。

    季明知连忙扶住她道:“师妹?你怎么了?”

    钟玙的神色忽然又变得开心,跳起来道:“我?没事呀,我在想明天是不是可以去鹇涧里取剑了。”

    “嗯。”季明知想摸摸她的头发,快摸到时却发现她头发已经被汗湿得一缕一缕的,于是停在半空中下不去手。

    钟玙察觉到了,她故意往前蹭了蹭他手心,一脸得逞的笑容。

    季明知唤出为安载着她回去,自言自语说道:“看了以后我得去学一下清洁术。”

    钟玙坐在为安剑上靠着他,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季明知抱着睡熟的钟玙放到床上时,不知为何停留了很久。他忽然靠近钟玙,耳语道:“阿玙,待到明年生辰我带你下山逛集市玩。”

    钟玙听得耳熟,终于想起来这句话和当年的季明知与她说的一模一样。可明明在幻境里,根本没有外门弟子不许下山的门规,压根不必等到来年。

    本该熟睡的她忽然睁开了眼,眼睛泛着浅浅的红,那是魔气侵蚀的标志。她抓住他的手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季、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