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路是江城人熟知的车次多座位少的公交，一环内近四所重点学校百分之六十的学生每日依靠它来往于家校之间。
下午四点半，不似前两个小时的日头晒得人晕觉，此刻早下班的、没赶上早市出门准备遛弯买菜的、接孩子的，陆陆续续涌上了公交车。
四人上车时，座位已经满了，便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站着。
林子暄迫不及待地拆袋子里的赠品，关曜的手臂则充当了架子的作用。
“你帮我拿下。”林子暄把包装袋丢给关曜，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亚克力的包装，边拉着陈令舒介绍这个乐队。
“你追综艺吗，这是那个很火的综艺里面的一个乐队，他们主唱可帅了。”
“听过几首，《蓝色穗须》是不是他们的？”陈令舒了解得不多，疑惑着问出了口。
林子暄有些惊讶：“你听过这首？他们唱情歌很少的。”
不为大众熟知的歌反倒会拉进两人的距离，林子暄兴致一下来了，没过几分钟就想邀陈令舒去看音乐节。
恰好公交车到站，又一波人涌上了车厢，打断了两人的话头，司机吆喝着叫人往里面去一点。
陈令舒被好几个人撞到，握着把手的手松开一个又一个，脚跟抵到了角落，还有人往这涌。
车门正要关时，一只肥胖的手挡了上来，硬是在人群中挤出自己的一个位置，没脸没皮地笑道：“唉让一下嘛，要关门了。”
“挤什么啊，上不了就不要上嘛。”穿着靓丽的年轻女人抱怨着，边皱着眉往旁边让。
暑热还未退散，即使车厢内冷气充足，胳膊触碰的粘腻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男人倒不觉得有什么，悠然自得地握着上方的把手，灰扑扑的格子短袖在拥挤的车厢中发酵，紧接着便有汗津津的气味钻入了陈令舒的鼻腔。
陈令舒往旁边退了退，再一转头，发现林子暄和关曜被挤到了后面的阶梯上，离她最近的是一米外的裴应许。
俩人从见面起就没说过话。
算了。
但没想到，那阵难闻的气味更近了，汗干了的手臂险些快要蹭过她的胳膊，虽然坐公共交通难以避免，但男人咧着嘴笑嘻嘻的道歉让她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愈发明显，心脏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对不住了，太挤了。”
话是这样说，男人却没有丝毫要保持距离的态度。
陈令舒刷着手机上的动态，耳机里的歌切换到下一首节奏感强一点的，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好前面有红灯，公交车刹了下车，众人随着惯性往前倾，陈令舒也握紧了上方的把手，余光却瞥见方才那男的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朝她这里倒来。
陈令舒已经快要靠上车厢了，前面又是座椅，退无可退，便往窗外看去。
惊诧的同时，心底泛起一阵恶心又愤懑的情绪。
但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清爽的气息掩盖了那股闷热粘腻的气味，陈令舒左耳的耳机里还在放歌，右耳则清晰地听到有人喊她：“陈令舒。”
很陌生的声音。或者说，虽然在这个陌生的班级除了老师她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他的，那些冷淡的，只停留在提醒层面的呼唤，但因为是第一次在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陈令舒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陈令舒才回头。
少年一米八几的身高轻而易举地就将手搭在上面的杆子上，蓝白色的校服被少年并不单薄的骨架撑起，恰好帮她挡住了身后的男的。
那男的悻悻地看了眼横插一脚的少年，不甚服气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应许一只手边划着手机里的消息，边抬了抬下巴：“坐这来。”
裴应许面前位子的女生刚好要下，原本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让给面前的少年，见他第一时刻看向旁边的女生，便匆匆下了。
陈令舒坐过去后，裴应许往她这移了一步，犹如一道令人安心的屏障站在了她旁边。
陈令舒的周身都被好闻的气息包围着，总算喘了口气，后知后觉地看向给自己让座位的人。
少年在一众人里身高出众，但车上人还是太多了，以至于他身体要往陈令舒那稍微偏一偏，才能保持在一个舒适的程度。
此时，他正接通一个电话，压低的声音在车厢内不算突兀，但陈令舒能捕捉到他脸上的不悦。
原本打好腹稿的感谢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了。
正纠结的时候，对方忽然低头，陈令舒都来不及收回视线，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难得，裴应许俯了俯身，气息迫近，让她退无可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道：““你好像很感动啊？同桌。”
陈令舒千百句话堵在喉咙口，耳朵却渐渐漫上红霞，最后很没出息地蹦出几个字：“才没——”
还没说完，腿上的重量就阻断了她的话，黑色的书包被少年丢了过来，有点重量，但某人说得理所当然：“那书包帮我拿会儿。”
“……”
拿就拿……
腿上的重量压下了渐快的心跳，陈令舒撇头看向窗外的风，好像此刻脸上那阵热意才有间隙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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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偶尔林子暄会向陈令舒抛来友谊的橄榄枝，在校时，有时能看见两人一块的身影。
但也仅止于此。
校外的相交需要一定经济的支撑，如果是两年前的陈令舒会欣然应允，但现在的她，无福享受每周咖啡店的一个下午，也负担不起半月一次的演唱会音乐节，更无法随手消遣几百上千的明星同款。
大多数时候她奔波在家校之间，随人流赶一趟合适的公交车，再被同样的车厢载回还称得上陌生的小房间。
新家的家居随着谢瑛和工作稳定逐渐多了起来，多是她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家具。得益于早年做采买的毒辣眼光和讲价能力，每一件家具多是九成新却价格便宜。
“来来来，睿睿搭把手。”
陈旭明搬沙发回来时，陈睿正在客厅的地板上打游戏，谢瑛和有洁癖，地板擦得锃亮，倒是方便了他每天往地上躺。
快和门一般高的沙发挡住了身后的人，陈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一米八的个子没白长，陈令舒从卧室出来时，人已经帮着把沙发挪到了合适的位置。
“以后你俩就能坐这看电视了。”陈旭明喘着气，脸上的笑却藏不住。
“陈叔，我俩上高中根本没时间看电视。”
陈睿左手搭着右手一松，沙发“砰”的一声落地的时候，一双粉色拖鞋出现在走廊口。
“是没时间看，有时间打游戏去了。”陈令舒走到电视机柜前，弯腰把充电线拔了，“下次拿我充电线说一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赢了几把游戏，陈睿正得瑟得很，一屁股跳上沙发：“行行行，手机丢我一下，我游戏还没打完。”
还没说完，手机就沿着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他怀里，接着就听见一阵关门的声音。
陈旭明才洗完手从厨房出来，一晃神客厅又只剩陈睿一个人了。
按理来说，陈令舒这种成绩好自主性强又不爱乱交朋友的性格是最让家长放心的，但陈旭明偏偏操心最多的就是这点。
搬过来快半个月了，除了上学人就没出去晃过，这哪行。
陈旭明凑到陈睿身边，悄摸问：“你姐转学过来后，真从没出去玩过？”
陈睿一门心思打游戏，头也没抬：“没呢，她这不高一忙吗。”
“高一有什么好忙的，这天气多好，多适合出去溜达。”陈旭明越说越愁，感觉自己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等复活的间隙，陈睿觑他一眼：“叔，我们年轻人不爱溜达。”
屏幕里的小人一个没看住就死了，陈睿一句脏话憋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咽回去，后脑勺又挨了一掌。
“臭小子，跟我装什么嫩。”
陈旭明那巴掌不重，有时候陈睿挺乐意他偶尔这样，刚住一块时那股礼貌劲差点没给他憋屈死。
但再一抬头，就见陈旭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搞得陈睿后背发凉。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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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黑得晚，但一旦太阳渐渐没了影，男女老少就从房子里溜达出来了，街边各种小餐馆、大大小小的公园，全都挤满了人。
路灯拖拽着一前一后两道影子，一道高高瘦瘦，右手正扣着个篮球，一道纤细清丽，套了身夏天的灰色运动服，像是从衣柜底下随便抽出来的一套，头上随意扎了个丸子头。
篮球在地面上“砰”的一声弹起，又落下，好几次砸在后面那道影子上，又只挨到根竖起的头发。
终于，篮球落回了男生手心，陈睿脸黑得跟煤炭似的，手机界面的催促消息看得人心烦，他终于忍不住转身：“你就不能快点走？”
陈令舒还挂着有线耳机，左耳的歌切到一半：“你在跟我说话？”
“……”他就不该答应陈旭明。
陈令舒直言：“不是故意的，我腿没你长，迈不远。”
“…….”陈睿扫了眼自己的大长腿，脑袋上那簇小火苗又蔫了，几秒后，他深吸了口气，点进手机甩了个链接给她，“算了，地址给你，你自己过来。”
没等陈令舒点头，陈睿就挎着篮球消失在小路尽头。
陈令舒站在花坛边，点开链接那个陌生的地点，两指缩小地图。
看旁边的名字像是一个小区旁边的篮球场，和她去学校的路是相反的方向。再往前走，两边是斑驳老化的石砖砌成的墙面，道路不到两米宽，偶尔有一两个人路过。
陈令舒在路口站定，地图上显示的是往右边走。
但左边那家灯光翻涌的小店吸引了她的目光。更准确地说，是墙上挂着的那张海报。
这边大多数店都关门了，但路上的人都不少，大多穿着时髦，年纪在二三十岁上下，勾肩搭背说说笑笑进了其中几家还开着的酒吧。
不知道哪家店的吧台设计在窗边，晚风裹挟着一阵果香钻进了陈令舒的鼻间。
陈令舒脚尖一转，在海报前面站定。
耳机里的歌正放到一半，歌名正是海报上那几个艺术涂鸦成的字体。陈令舒一年前刚听她们歌时，这个新成立的乐队还没有多少人熟知，当然现在也还没好到哪去，但至少能接一些商演了。
只是没想到，还在酒吧驻唱。
陈令舒扫视着旁边黑板上用彩色荧光笔明码标价的酒水价钱，还没涌出什么念头，就有个穿着黑T的男生凑了上来，Ｔ恤上大剌剌印着“刺青”两个字，跟他那张白净纯良的脸有些违和：
“妹妹，喝酒吗？”
陈令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没领略过酒吧揽客的热情，但兴许是耳机里的歌给了她勇气，陈令舒指着海报问：“她们会来你们酒吧演出吗？”
男生还挺开朗热情，露出了标准的八颗齿微笑：“会啊，这周都在我们这演出，怎么，感兴趣？”
男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旁边一对情侣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还看了这边一眼，陈令舒有些尴尬，生怕自己一点头对方就把自己请进去了。
“……没有，我随便问问。”
男生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细说，就见女孩转身匆匆走了，不由得挠头纳闷起来。
不对啊，他也没那么可怕吧，周哥不是说要露出你最热情的微笑吗，他可是对着镜子练了一晚上。
陈令舒往回走的时候，好几个结伴的青年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挡了大半条道。陈令舒只好挨着边上走，擦肩而过的时候，还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但不小心撞倒了旁边那家店忘记收进去的牌子。
陈令舒吃痛一声，弯腰把牌子扶起来，却没搞懂是怎么立在路面上的。
研究了半天，突然，旁边出现一道灯光。
原来这靠着两家店之间的小巷，里面有人推门出来，却被身后的人拦了一下，手臂直接横在了对方面前。
那道高挑的身影转了过来，颇有些无奈的神色。
看清对方的面孔后，陈令舒立刻蹲下躲在了牌子后。
少年的去路被拦得死死的，即使比面前的女孩高出一个脑袋，但像是放弃了抵抗似的，靠在了门上，无奈笑道：
“犯不着吧？”
女孩一身辣妹装，吊带短裤，眼影也在灯光下反射出绚丽的亮片，拦住少年的时候，手腕的手链还丁啷作响。
少年的话并没有触动她半分，女孩反倒歪了歪头，眉眼间有股骄纵的神气：
“那你跟我谈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