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居住？”苏嗅和他的父母都愣住了。
“是的。”寒幽的语气不容置疑，“我目前住在市中心的公寓，离医院较近，医疗资源也相对集中。苏嗅的手伤需要定期复查，我也可以随时观察这种链接的特性，并尝试寻找解决或缓解的途径。这是目前情况下，最理智，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而他的父母，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担忧后，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毕竟，寒幽是医生，他的提议听起来似乎是眼下唯一的权宜之计了。而且，儿子如果真的因为距离太远而频繁遭受那种剧痛，他们做父母的也承受不起。
“那……那就……麻烦寒医生了。”苏嗅爸爸艰难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我们嗅嗅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有些调皮，如果有什么……还请您多担待。”
于是，在这样一个荒诞的下午，苏嗅和寒幽，两个因为一场车祸而命运交缠的男人，被迫达成了“同居”的协议。
苏嗅的父母虽然一万个不放心，但在亲眼目睹了儿子只要稍微离寒幽远一点就开始皱眉喊头晕的“惨状”后，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把儿子“托付”给了这位看起来比自家儿子成熟稳重许多的年轻医生。他们带来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也被寒幽面无表情但动作利落地接了过去。
苏嗅的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让苏嗅好好养伤，不要给寒医生添麻烦，又私下拜托寒幽多照顾一下自家傻儿子。寒幽一一应下，只是表情依旧没什么温度。
送走了苏嗅的父母，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寒幽和苏嗅两个人。
“客房在那边，你自己收拾一下。浴室在走廊尽头，左手第一间是公用的……”寒幽指了指方向，语气平淡地像是在对一个暂住的远房亲戚下达指令。
苏嗅“哦”了一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走着，像一只误入陆地的企鹅，客房不大，但收拾得同样一尘不染，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仅此而已。
安顿好行李，苏嗅坐在床沿，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手，心里五味杂陈。他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这个荒诞的现实。他拿出手机，想给宠物店的唐糖发个信息，问问他走后店里怎么样了，那只他救回来的小黑猫有没有人好好照顾。
他平时最喜欢和宠物店的安逸哥、唐糖姐他们聊天打屁了。现在出了这种事，他该怎么跟他们说？说自己和一个男人因为一场车祸，然后产生了超能力般的联接，一分开就头痛欲裂？
他随即想象到唐糖姐那看似甜美实则促狭的笑容，和安逸哥震惊到眼镜都扶不住的表情。至于旯粜医生……他大概会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荒谬。”
苏嗅尝试着给唐糖发了个语音，想旁敲侧击地探探口风，说自己最近总是出现一些幻觉，比如能感觉到别人的疼痛，或者尝到别人吃的东西的味道。
结果唐糖在那边咯咯直笑：“小嗅弟弟，你是不是脑震荡把脑子撞出文艺细胞了？开始写科幻小说了？还是说，你想泡哪个小护士，故意装病博同情啊？”苏嗅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出了聊天页面。他知道，这事儿跟谁说，谁都会把他当神经病。
寒幽的书房就在客房隔壁，苏嗅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键盘被敲击的噼啪声。寒幽显然是个工作狂，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放弃工作。
苏嗅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家，想爸妈，想宠物店的毛孩子们。他越想越觉得孤单。这种孤单，甚至比他以前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时更加强烈，虽然隔壁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们之间却隔着比十米更遥远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苏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突然感到一阵尿意。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浴室。
浴室门口没有开灯，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苏嗅刚推开浴室门，还没来得及摸到灯的开关，就感觉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个不稳，惊呼一声向前栽去。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扶墙壁，左手则因为打着石膏，不自然地向前甩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凉有力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抓住了他没受伤的右手手腕，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打着石膏的左臂，阻止了他摔倒的趋势。
是寒幽。他大概也是起夜？正好和苏嗅在浴室门口撞了个正着。
“唔……谢谢……”苏嗅惊魂未定，刚想道谢，话未出口，在两人手腕和手臂皮肤直接接触的刹那，苏嗅的脑海里，不再是单纯的味道、或情绪，而是无数纷乱的、属于寒幽的记忆碎片和思维——冰冷的手术台，闪烁的无影灯，精密的人体解剖图谱，血管、神经、骨骼……还有一些模糊的、色调灰暗的童年片段，空旷的房间，紧闭的门扉，一个瘦弱男孩孤独的背影……以及此刻寒幽内心深处清晰的念头：“该死！这个人的平衡感为什么这么差？”
与此同时，寒幽的脑中也被迫塞满了苏嗅此刻所有的想法和记忆片段——宠物店里活蹦乱跳的狗，舔着他手指的猫咪，父母慈爱的笑容，唐糖姐八卦的表情，旯粜医生默默投喂流浪猫的侧影……还有他刚刚差点摔倒时的惊慌，以及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咆哮：“卧槽卧槽！这是什么情况！我看到他的记忆了？他是不是也看到我的了？！！他的手好冰！冰冷得像个机器人！他不会要解剖我吧？！救命啊——！”
“啊——！”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叫，如同触电般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各自向后踉跄了几步，惊骇欲绝地看着对方。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都惨白得吓人，眼神中充满了比之前发现感官共享时更为强烈的恐惧与不可置信。
如果说感官共享只是让他们失去了部分生理隐私，那么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记忆与思维入侵，则像是一把无情的利刃，彻底剥光了他们灵魂最后一件外衣，将彼此最深处的隐秘，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身体裸裎，要羞耻和恐怖千百倍！
浴室门口的对峙，在极致的惊恐与死寂中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苏嗅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是“感受”到——对面寒幽同样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那份冰冷理智外壳下罕见的慌乱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嫌恶。
是的，嫌恶。苏嗅捕捉到了这丝情绪。寒幽在嫌恶这种失控的、被强行窥探了内心隐秘的感觉，或许，也在嫌恶他这个“入侵者”。
“你……你刚才……”苏嗅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有些沙哑，他想问“你是不是看到了我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苍白。他当然看到了，他也一样！
寒幽的脸色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难看，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段深深埋藏的记忆……竟被一个陌生人如此粗暴地“闯入”并“阅览”了一番！
“不要再有任何……身体接触。”寒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得像是要掉下冰渣。他甚至没有去看苏嗅，而是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尽管这扇门无法隔绝那种无形的链接。
苏嗅愣在原地，手脚冰凉。刚才那一瞬间的记忆与思维洪流，太过庞杂，太过真实，让他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这一夜，两人都彻底失眠了。
感官共享带来的困扰已经足够让他们头疼，如今又多了一个“肢体接触触发思维记忆共享”的新规则。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时刻忍受对方的喜怒哀乐、生理感知，还必须像防贼一样提防着彼此，避免任何一丝一毫的皮肤接触，否则，灵魂深处最后的隐秘都将荡然无存。
苏嗅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想法也简单直接。但简单不代表他没有隐私，没有不愿被人触碰的角落。现在倒好，只要一不小心碰到寒幽，他脑子里想什么，对方立刻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越想越烦躁，他想念父母温暖的怀抱，想念宠物店里无忧无虑的打闹，想念那些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朋友分享心事的日子。可现在，他却像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囚徒，身边只有一个同样被困的、冷冰冰的“狱友”。
而另一间房里的寒幽，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坐在黑暗中，脑海中“读取”到的苏嗅的那些记忆片段——阳光、宠物、美食、欢笑……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画面，与他自己灰暗、单调、刻板的生活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它们像一根根尖刺，不轻不重地撩拨着他早已尘封的某些回忆，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种温暖的陌生向往。
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内心隐秘被窥探的屈辱感。他的孤独，他的戒备，他在无数个夜晚独自舔舐的、不为人知的伤口和阴影，都在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中，无可避免地暴露了些许。
他开始疯狂地在脑中检索所有已知的医学知识、神经科学理论，试图为这种荒诞的现象找到哪怕一丝半点的合理解释。量子纠缠？脑电波共振？基因突变？还是某种未知的病毒感染导致了神经系统的异变？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就是，他们被困住了。被这种无形的、霸道的链接，困在了一个名为“彼此”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