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古朔国只是一方小国,田地不宜耕作,人口也远远不比其余诸国,却因着盛产盐铁,惹得不少大国明面暗里觊觎,只是碍于中州共主的签订的不战盟约,诸国皆不愿先承担背信弃义的骂名。
只是天下局势,合久必分,战火纷起,大国吞小国,弱国合纵,古朔国当时的国君本是想依附于周遭大国,可惜怀璧其罪,纵使派出无数说客,但三大强国仍旧以援救之名围城,不过寥寥三日便进据古朔国,并在中城内兴宴大谈分割之事,城中有志之士奋起反抗,苟且偷生者闭门不出,城门外的头颅挂了数排,流的鲜血在土地上洇出巨石般的阴影,还有无望却不愿苟同者只能背井离乡,带着全族出城另寻他所。
其中以陆家为首,陆家是古朔国开国以来的望族,族中出过不少的史官文臣,大多死在围城那日,或自缢或撞柱,成全了自己的清名。而为保全族中稚子,陆家族长只能遥遥望一眼故乡,转身带着所有子弟与门生走至城门外,一路颠簸直至到了抚仙。
后面的事与江愁余所知晓的并无二致,她放下手中这一本典籍,又翻了翻这里的其他书籍,皆未发现什么新线索,正当一无所获之际,她从垫底书籍之中发现一本未题名的书。
翻开之后竟然是戏本子,江愁余从头看起,戏本子中的戏角儿出身于官宦家中,他饱读诗书,小小年纪便是父亲及叔伯口中的八斗之才,好似锦绣庄道便是他的人生路,家中亦不敢耽搁,待到他族学尽识,便早早将他送去国学就读,纵然天下才子如同过江之鲫,他却依旧是点在金榜之上的魁首,蟾宫折桂步青云,锦衣簪花归来乡,人生如意时莫过于此。
可叹造化弄人,锦绣堆砌的繁楼付之一炬,国破的战火燃尽城池,这位年少意气的状元郎终究沦为亡国奴、阶下囚。深寒的牢狱之中,他受遍酷刑,仍旧不肯舍却傲骨作降臣,生死之际,眼中从前的宴宾客的朱楼终究沦为灰烬,大雪漫漫,他万般不舍地阖上双眼。
戏本到此处便是末页,这结局江愁余看的莫名,忍不住吐槽:“这不是烂尾了吗?主角这么轻易就死了?”
374号难得赞同:【作者莫得感情!】
江愁余又翻了翻想看一眼无良作者的名讳——无名莫寻。
“……”来自江愁余。
【……】来自374号。
江愁余只得先把戏本子收起来,出了隔间,刘妻正摆着饭菜,见着江愁余出来。问道:“江娘子可看完了?若是还未看完皆可带回客栈。”
江愁余道谢,并问道:“我可否带走这话本子?”
刘妻匆匆扫了一眼,估摸是自家丈夫从书馆一同买回来的,便直接做主道:“娘子尽管拿去。”
她接着说道:“娘子快快入座用饭。”
江愁余婉拒,放书的隔间旁便是灶台,她看了下刘何家中口粮已是不多,她多吃一口他们夫妇二人便少吃一口。
她走出门,不远处的陆珠正同刘小妹打着手势。
刘小妹眨巴着眼,坚定说道:“我会的,珠姐姐你要等我。”
江愁余看着身量差不多的两人,才真切地认识到陆珠还只是稚子年纪,却早已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
陆珠耳朵灵光,听见动静便转头朝江愁余跑来,江愁余摸摸她的头:“不用再同你的小伙伴说些什么了吗?”
陆珠摇摇头,冲着刘小梅摆手,好似在说“会有再见那一日的。”
江愁余带着陆珠按照刘何夫妇的指向挨着人家一一拜访,多数都引她进去一坐,说了些古朔国的旧事,也有些闭门不语,江愁余也没再打扰。
天色将晚,江愁余送陆珠回医庐,青石板上回荡着脚步声,循着药草香的尽头便是点着烛火的医庐,昏暗的夜色之中让人安心不少。
陆珠老远便见陆归站在草门前静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她拉着江愁余走近,堂内拿石磨碾着药材的药童告状:“他两个时辰之前泡完药汤便守在那儿了。”
小药童双手叉腰站起来,腰间的铃铛哐哐作响,他指了一个角落,“师父让他喝药都不肯!你们瞧,药热了好几回只能倒掉。”
江愁余看去,果然是暗色的药汤和药渣。
陆珠松开抓紧江愁余的手,抿着唇打了几个手势,江愁余和药童虽没看懂,不过也看出陆珠的气恼,药童赶紧捂住嘴溜走,送人安全到家的江愁余也贴心的关上门扉,毕竟是血脉压制,万一动起手还是给陆归留些颜面。
室内只他们二人,那位江娘子和旁边喋喋不休的碎嘴看不懂,陆归却明白长姐的意思,“你如若不想活命,不必如此,我自会成全你,随后与你同去。”
陆归慌乱:“不是,我只是担忧你。”甚至急得忘了打手语。
陆珠并未因他的话缓和脸色:“江姐姐同他们不一样,我们身上无她所需,反而如今是我们利用她。”
“你不肯用药是怕他们如同那些人一般,在你吃食中动手脚。”
陆珠眼中的水光忍住不肯落下,“我宁愿当初你不来寻我,那如今受尽磨难的该是我。”
从前的陆氏姐弟堪称双璧,却在和谈那日沦为成奴,不少人寻他们,想将他们带入府中折磨,陆珠为保护幼弟引开众人,将陆归藏在木箱之中,谁知陆归踏出木箱亦来寻她,落入魏家少郎魏肃之手。
陆珠救出陆归时他已遍体鳞伤,肌肤之上的“奴”字似乎也将屈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陆归从未开口提及那遭经历,陆珠因着愧疚也从来不敢多问。
但她不能放任幼弟落入苦海,那种无人可信甚至不愿活命的绝境。
陆归默然,静寂之下是两人的僵持,不知过了多久他随即缓缓打了几个手势。
而她对面的陆珠却扯出笑意,因为她看懂了,他说:
“我会好好活着,杀了魏肃。”
*
出了医庐的江愁余让禾安带人先去处理怀巷之后的事宜,随后接过轻竹递来的糕饼,咬了一口道:“这家味道不错。”
轻竹看了眼包糕饼的油纸,戳穿道:“娘子昨日还说这家味重。”
毫无记忆的江愁余也不心虚:“今日这一遭走下来,我才真正知晓何为世事不易。”
她三下并两口吃完接着道:“粒粒皆辛苦啊。”
轻竹不懂但会追捧:“娘子的文学造诣愈发高深了。”
江愁余摆手,忽地又想到远在外边的龙傲天,按照剧情应该是品佳肴赏歌舞被挑衅狠打脸四部曲。
她暗自感叹,下回得跟着他一起去,自从穿书共他同行,还从未经历过经典的打脸情节呢,不见等于白来一趟。
“见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或许因着后半夜的街道过于寥落,语调也带了些冷淡。
不过下一秒周遭的暗色被他掌中华美的明灯驱逐,昏黄的光影寸寸曝出他的面目。
玉面珍骨造就的好皮囊,眉骨处却多了道血痕,同时江愁余从医庐中沾上的药香气中混了冰寒的血腥味。
没等到江愁余的应答,他微微皱眉,提高了那盏华灯,陡然的明亮刺得江愁余闭目。
胥衡看清她的脸便又放下,忽的问道:“这几日玩的不顺意?”
他这么一问,江愁余心情有些复杂,感觉像自己像一心出门闯荡结果被社会毒打灰溜溜回家的……啊呸,她是大女主剧本。
“谁欺负你了?为何不打回去?”胥衡将明灯塞到她手中。
江愁余:“……少将军是不是没问过官衙外的告示栏?”
胥衡挑眉。
“我们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江愁余引导。
胥衡抱膝倚在木栏之上。
“我们是通缉犯。”江愁余承认。
胥衡:“那又如何?”
江愁余:“……好吧,是我不敢。”其实在怀巷时她就想动手打那些人,无奈武力值不够,又怕给龙傲天惹麻烦,最后只能喊禾安把他们打晕之后扔到街道角落。
胥衡直起身,扯下腰间的金纹鸟哨扔给她,语气淡淡,“它是你的了,只要你不想屠城,这抚仙城内任何人的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江愁余生怕这鸟哨掉在地上,赶忙接住:“……”系统我感觉你的男主有点反派倾向了。
374号:【我草,他他他他他对你你你你你——】
又犯病了,江愁余静音了。
她压下吐槽的欲望,权衡了半秒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就当是未来的补偿。
“现下好些了?”胥衡又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
江愁余必须承认,这几日来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有所安定。
静音的374号打出弹幕:【我去啊啊啊啊啊,承认吧你也动——】
江愁余闭眼,毕竟是自己未来的金大腿,如果出事她后面的攻略大业怎么办。
两人不说话也不好,她赶紧稳固狗腿人设,随口胡诌问道:“少将军不是说十日吗?怎地如今便回来了?”
“今夜难得是圆月。”胥衡转头靠近了些看她,缓缓说了句。
两人挨得近了,失去视线而嗅觉更为灵敏的江愁余终于闻到那股新鲜的血气从他左肩上渗出。
“少将军受伤了?”她小声问道。
胥衡:“还不错,终于闻到了。”
“……”
江愁余:我有点恨你了,又侮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