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凇听到林泠愿意带他去看一下他“家”的时候感到非常的惊喜——他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殊荣。两人没有选择坐地铁而是打车,输入了精确的地址之后,车辆穿过林立的冰冷写字楼和繁华商业街之后,逐渐往一个人流量相对较小并且房屋风格陈旧的地方驶去。一路上。林泠沉默无言,没有向白凇解释任何路途上的景物,而白凇也只是牵着他的手,让车内的空气保持安静。

    最后车子拐进一个老小区里面。林泠向司机道谢后和白凇一起走下了出租车。眼前的小区一看就平均年龄偏高,老头老太会刷新在随机一个点。老楼并没有安装电梯,所以他俩走上四楼,林泠从自己皮夹的最里面取出了一把钥匙,拧开了402的门。

    一股呛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这里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哪怕门窗都关着鞋柜上面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两人没有拖鞋直接踩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最普通的装修,房子里面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低压感,连空气都要浑浊一些。林泠一边咳嗽着一边打开所有门窗,让光透进来。

    一百平米出头给一家人住说不上很宽裕,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真是有些太大了。

    完全可以理解林泠为什么不爱回“家”,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白凇环视着,忽然眼神在墙壁上停了下来。原本应该是光洁的白墙,上面沾有不少接近灰黑色的液体痕迹,同时纵横交错的划痕轻易将人的眼睛刺痛。

    林泠在昏暗的客厅里回眸望向他。

    那是他小时候挨打留下的。至于痕迹,那自然是血。

    衣架,充电线,外头捡回来撸掉叶子的藤条,皮带,扫把杆,跳绳,这些他都一一体会过。最恐惧的时候曾经把这些东西偷偷丢掉,被揪住之后自然是疯了一样的毒打,并在第二天充满恶意地买回来花样跳绳专用的跳绳,询问他新的跳绳是不是很漂亮。

    疯狂的虐待贯穿着他十岁之前的人生。他白天被人当成怪物驱赶殴打,傍晚回到家,那双手会直接揪住他的书包带子把他拽飞出去倒在地上,或者从厨房里面冲出来揪起他的头发直接就是几个巴掌扇到眼冒金星。他从来没上桌吃饭过,都是自己一个人抱着碗蹲在地上,对方如果心情不好就可以一脚把他的碗踢飞出去,然后看他狼狈哭泣的样子哈哈大笑。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都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泠那时还太小了,长期的疯狂的虐待让他几乎成了一个布娃娃,里面的全部都腐烂消失了,外面一层壳也被侮辱得不成样子。不管是报警还是离家出走都没有用,他最后总是会被抓回来,然后迎接一场毒打。

    那时的林泠真的特别瘦,而且经常吃不饱饭。有老师心疼他偷偷给他塞吃的,他总是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不敢让同学看到,因为会被嘲笑是要饭的。

    这一切被归结为,“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俩。你非得长得像你爷爷。蓝色眼睛,死人一样的皮肤,长得真恶心,天生的人妖。”

    林泠只能疯狂地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力——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没有错呢,但是如果不恨自己那他哪来的理由面对这些?凭什么?凭什么他这么倒霉就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对自己太苛刻了,日后也花了太久太久太释怀,想通的时候他心道,如果我都和其他人一样指责和讨厌那个小男孩,那他该有多难受啊。

    释怀仅仅是因为他已经走得很远了,没必要回头看,也已经对伤口进行了认真细致的照拂,看着它生出血肉,留下疤痕但是愈合的皮肤。

    白凇走近他,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最后都卡在了喉咙口。林泠没有抬眼看他。当过去的伤疤露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他似乎被拉回了那些日子,呼吸变得困难,他偏开脑袋,咳嗽了几声。

    “没生病。是躯体化.”

    他猜到了白凇会说什么,于是捷足先登抢下了这句话。

    网络上经常看见有人说不要和原生家庭不好的人交朋友/谈恋爱。不无道理,起码林泠觉得自己并不适合维持长期关系和组建家庭。白凇很坚持,于是林泠带他来看这早已封藏了的心中一隅。

    他不想隐瞒什么,他想让白凇了解更多的他。

    白凇说:“我在想……我要是可以早出生几年,或者比你大就好了。”

    林泠思考片刻,说:“其实你小时候就接触到我也很难帮我,毕竟未成年人在家长手里只要没死都是任人揉捏的,你想帮我也帮不上忙。”

    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命吧。命不好。

    “都过去了。”林泠望着白凇的眼睛,“但是我觉得你有知情权。”

    毕竟你信誓旦旦要和一个会对婚姻和家庭产生疯狂抵触的人,一个小的时候就被虐待得精神失常的人,一个过去血肉模糊不堪细看的人。

    外表算什么呢?皮下面的才是真实的。真实的他没有如此出挑的皮相,只剩下那个龟缩在墙根处的小男孩,惊恐渴望帮助的眼神穿越时空映入眼帘。

    白凇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消逝,于是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我知道你让我看这些是为了劝退我……可是没有那么复杂的,爱就是爱,本来就不应该扭曲不应该和痛觉捆绑的。”

    林泠声音细细地想起:“我知道。”

    但是那个小男孩会用惊恐的大眼睛瞪着每个人,无法确定对方对他的善意和恶意。这是刻在本能里面的东西,早就跟随着甲基深深刻进了他的dna链条里面,让他做一草木皆兵的败军。

    “教授,你真的很勇敢了……你愿意爱我,我就已经感到很荣幸了。”

    对吧。

    林泠苦笑。

    这种正常人可以随意掏出的东西他需要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能挤出来一点点,他再勇敢都无法拥有如此丰沛温暖的爱意。他是个病人。病人不能用普通的标准去衡量,但是正常人凭什么不能去找正常人?凭什么不能享受正常的爱?

    他觉得白凇可以选择很多人,但是他只有白凇。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总是控制不住做出推拒的动作,随便一点异变都可以把他惊走。

    然后看着白凇跨过他设置的所有障碍走向他。然后抱住他。

    他感到很幸福。

    “……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林泠弯起眼睛。“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回去的路上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刚才那一会儿都让他俩有些疲惫。回到家之后林泠就被困意缠上,几乎控制不住睡了过去。他睡着的时候是在白凇怀里,醒来的时候也是。白凇就这样看了他好几个小时。

    白凇反复看着手机上他和他母亲的聊天记录。

    白凇:我感到很无奈……他总是在感情上面忧虑自己给我的不够多

    白凇:但是怎么会呢,他因我而生的所有情绪对我来说都受宠若惊

    白凇:虽然明白爱是常觉亏欠这个我也理解,我也会生怕不能给他最好的,生怕他会离开我,只是我不想看他这么累

    白凇:想帮他缓解但是不知道怎么做

    母上大人:最粗暴的方式就是每天各种夸各种哄说他好看说他温柔说他好爱你你好爱他,每天表白八百次,时间长了洗脑效果还不错的。

    白凇:?就这么粗暴?

    白凇:他不会觉得我失心疯了吧

    母上大人:不会吧,你脑子有病成这样都能看上你,估计不会在意这点的

    白凇:?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这么嫌弃我

    白凇:我也要有原生家庭阴影了

    母上大人:神经病

    母上大人: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当得更好的妈?

    白凇:……好吧,你赢了,你确实是很好的妈妈

    母上大人:乖儿子

    见林泠醒过来,白凇忙放下手机,零帧起手:“教授你真的特别特别好看,我刚刚盯着你看了好久越看越喜欢,有你真好。”

    林泠:“?”

    脑子刚开机就被莫明其妙的赞美砸了一脸,茫然充斥着大脑,林泠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什么样子都喜欢,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喜欢你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完美的人。”

    林泠脸上的表情突然就精彩起来。他默默伸手摸了一下白凇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突然一下就疯了呢。

    白凇哪里管林泠的质疑,眼一闭心一横,张嘴就是不要钱的夸夸:“教授你能从那样的环境里成长出来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不喜欢你的人都是眼瞎的恶人一定会遭报应的。我会坚持捍卫你的所有权利,哪怕你把我当护卫犬都可以,我保证随叫随到——反正你不丢下我我就跟着你,你要丢下我我也会跟着你你这辈子遇见我算你倒霉我脸都不要了,反正你这么好让我这么喜欢你就得负责……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