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清晨福琅睡醒后,发觉捧水捧物来为她梳洗的丫头们都一副笑模样儿。

    她左右瞧瞧,问:“你们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秾芝边挂床榻帘帐边说,“那张绾可恶,写扎子向官家告状,却歪打正着,更加坐实了驸马与公主恩恩爱爱、琴瑟和鸣之事,咱们驸马爷是何许人,朝中的大人们但凡认识驸马爷的,原本是不信驸马那样一个君子会当众同您亲热嘞,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这是真的了。”

    福琅听罢并无喜色,旁人如何说她已不甚在意。

    秾芝回头时,侍女们正为公主系腰间的宫绦,映入眼帘的,恰巧是公主恍若细柳的腰肢儿,薄薄的纱縠下,柔和流畅的弧度隐约迷人,她会心笑起来,“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为公主理衣裳。”

    福琅抬眸瞧秾芝,待侍女们退去后,秾芝上前忽然揽住公主细腰,“驸马终于知道咱们公主的好了,公主身段越发好了,这不歹将驸马爷迷得神魂颠倒。”

    福琅被她搔得痒起来,往边儿上退,秾芝紧追着要抱,两人打闹起来,压裙儿的金珠翠玉叮啷作响。

    “坏丫头,若是皇后娘娘瞧见了,可又要罚你。”秋元提着她自制的木漆妆奁盒子走进来,笑意融融地对玩闹的秾芝说。

    秾芝嘴一撅,意识到虽回了宫里,但公主已经嫁人三载了,过去闺中姑娘们的玩闹游戏,早已离开甚远。

    “你这丫头只怕孃孃,”福琅抬手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坐到妆镜前问秋元,“你何时来啦?”

    “怕耽误了公主理妆,一早来的,昨儿您走后,我去查了市面上蝴蝶样式饰物的供货源,您猜怎么着?”

    从铜镜里,福琅见秋元撇嘴,神态异样,大胆猜了猜,“跟陆家二奶奶有关?”

    秋元瞪大了眼睛,“公主您咋知道?”

    “一夜之间,再精明的生意人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东西,除非提前便准备好了,咱们府上的人断然不会如此做,那日你方做好蝴蝶面花为我试妆,碰巧她来了,我前夜儿在桥上,也是史秀贞先唤出了我,这才暴露的身份。”

    秋元从妆奁里拿出赤金并蒂海棠步摇,在梳好的发髻上比了比,“今戴这个,可好?”见公主点头,插好步摇,秋元熟练地为公主施粉上妆,继续说,“陆家二奶奶是故意的?看来她一直在找机会借您的名号炒卖那些东西,我查到,售卖的铺子叫珍宝斋,陆家年前开的,生意一直平平,这次可真是大赚了一笔。”

    “你还别说,她还真有生意经,不光看准了面花,从头到脚的饰品她都卖,不过都是些小聪明。”

    秾芝翘起嘴,“公主,就这样被利用了不成?她是赚钱了,可您被人抓了把柄,还到官家那告了一状。”

    “其实也该感谢她,要不是她闹了这么一出,可真不知如何平外头的谣言。”

    “说了也怪,”秋元捂嘴笑起来,“前几日还说您是个丑八怪,昨日已将您传成了仙女儿,一传十,十传百。”

    “大多数传谣言的人,根本不在乎真假,只是喜欢站在高处评判人的丑美好坏,用不着为他们费心神,他们还说我有伤风化,我倒是一点气都没有。”

    “我今儿一路走来,留意听了,鲜有人说有伤风化,都是艳羡公主与驸马情投意合的,现在汴京城里的人都艳羡你们。”

    “你净会捡好听的说给我。”福琅笑着,抬起指尖蘸了口脂点染在唇上。

    秋元跟着笑,以前公主甚是在意外人的看法,听到不好听的话,要暗自难过甚久,现在倒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

    “爹爹,嬢嬢,我迟了吗?”进了鸾凤宫,福琅一面将手炉给内侍一面道,“你们像似在等我似的。”

    “见过福琅公主。”颍王起身朝她作揖。

    这颍王二十四岁,身材短小,有些虚胖,赵家只有官家这一支身材高大、样貌不凡,其余子弟皆容貌中下,因而当初京中传出了福琅公主奇丑的话,毕竟皇室子弟京中百姓常见,官家圣颜可是不常见。

    福琅记得这颍王养在孃孃名下,待遇比端王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但官家亦是不喜欢他,早早让他开了府到宫外住去了,这会儿大抵是散了朝之后来向皇后请安,碰上了来用早膳的官家。

    “你先回去,”官家对颍王道。

    “是。”颍王欠身告退,在颍王走出几步之后,官家又沉声说,“今日听说你同朝中诸多大臣都走得近。”

    颍王急转回身,弯腰垂头,回道:“臣并没有他意,只是向前辈请教……”

    不等颍王说完,官家摆手让他退下,颍王只好默默退了下去。

    官家再抬头时,已换了表情,他慈爱地朝福琅说:“凝柔,来用膳。”

    早膳是鳜鱼粥和几碟下粥的小菜,皇后宫中的厨娘,粥煮的极好,每一粒米花都沾满了鳜鱼的鲜美,但今早除了鳜鱼粥,还有一碗辣鱼羹,加了足够量的花椒、胡椒和醋,这是专为福琅公主准备的。

    其实福琅爱吃辛辣之食,将酥软蓬松的油条切成段,泡入浓稠的辣鱼羹里,使得油条的每一寸都吸满汤汁,但又不能泡太软,仍脆之际,咬上一口,满齿辛辣酸香,或是泡上馓子、肉夹儿等,也是极好的。

    官家笑吟吟地看福琅将油条泡到羹里,笑说:“凝柔最爱吃这辣鱼羹,我可是消受不了,早上吃一碗,半日都难受,还是年轻好。”

    “孃孃这里的鳜鱼粥也是极好吃的,可惜只长了一个肚子。”福琅说罢,开始咀嚼泡得正好的油条,酥软酸辣的味道唤醒了味蕾,她心想自己许久没吃辣鱼羹了。

    “那便明日让庖厨做给你吃,慢点儿,别噎着了。”官家回。

    吴皇后见她吃得急切,问:“你府上的厨娘,做的饭食不合口吗?”

    福琅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茶,回道:“是驸马他爱吃清淡的,以前只顾念他的口味,忘了自己喜欢吃啥了。”

    官家听罢,说:“傻丫头,他喜欢清淡的,那便单给他做嘛,就如今早这样,都能顾上。”

    “知道了。”福琅微微笑着,“爹爹,日后我还能出府吗?逢年过节,街上可是真热闹。”

    吴皇后道:“自然不能,你是公主,该摆正自己的身份。”

    官家朝福琅挤眼睛,“真是个傻孩子,有些不能做的事儿,你别说出来,便能做。”

    道理福琅自然懂得,但她不能冒风险去惹官家生气,毕竟拿捏不准官家会不会厌烦明知故犯她。

    皇后姣好的面容上,霎时染了愠色,“官家,您教女儿什么呢,下次再让人递了扎子来?”

    “待她做了母亲,想出去玩也脱不开身了,任由她吧。”官家轻抚了抚吴皇后的手,又对福琅说,“但是有一点,不能再被人瞧出来,还有得带上侍卫。”

    既得了官家的首肯,福琅已经开始期盼花朝、清明、端午、乞巧、中秋夜游了,戴上帷帽,谁还能认得出来呢。

    饭罢,官家去延和殿处理政务,吴皇后接见后宫的娘子们,因对外称福琅是在宫里思过,所以她在凤鸾殿的暖阁里和侍女们打双陆。

    “好像听到临川公主的声音了。”秾芝说这话时福琅公主正专心掷骰子。

    秋元侧耳倾听,“是她,她怎么来了。”

    秾芝啧声,“看咱公主笑话呗,临川公主向来如此,只要咱公主受罚,她总会第一个挤到前来幸灾乐祸。”

    福琅倒是没注意这个,不过回想前世,小时候她犯错受嬢嬢惩罚,赵德婉却是会来向嬢嬢问安,尤其是前世陆昭下狱,但是她慌乱无措,只好回宫来求官家放过陆昭,现在想想,当时正巧赵德婉也在场。

    “走,我们过去瞧瞧,看她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福琅起身,问秋元,“我妆容如何?面色怎样?”

    秋元会意,“面色好极了,公主,额间加朵合欢如何?”

    合欢?“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福琅想起唐代飞卿之词,前世单相思陆昭时,倒是常念。

    “你做这些稀奇古怪的面花儿,改明儿被人学了去,又大赚一笔。”

    “还需得公主到外头做宣传。”秋元吟吟笑地拿来合欢面花,羽绒作纤丝,淡淡的樱粉色,散着玫瑰香,颇似一朵真合欢,掉在了额间。

    秋元知道公主定不肯再戴那蝴蝶面花儿,昨儿来了灵感,连夜做了这个,“搭上今日这水粉裙,可真是漂亮。”

    福琅喜欢尝试前世未戴过的,只要是前世没有的,她戴着都开心。

    而有人不高兴了,当福琅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赵德婉面前时,虽然赵德婉不愿意承认,但比起上次见面,福琅公主愈发容光焕发,浑似被浸在了蜜罐里的樱桃煎,红艳动人,相比较而言,她正处于害喜之苦,面色蜡黄,一时觉得皮肤干紧,高傲的头也落了下来。

    后宫娘子纷纷起身向福琅公主问安,吴皇后见福琅公主过来了,有些意外这孩子这会儿仍出来招摇,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坐。

    后宫的娘子们凑到一起,难免七嘴八舌地开始说些耳闻的事儿。

    佟贵妃笑意融融地道:“咱们公主又换了新面花,这合欢可真别致,倒是第一次见呢,听说宫外的人啊,都学公主以蝴蝶入妆,有人争破了头,就为千金求一个公主的蝴蝶面花儿。”

    “宫外的事儿佟娘子倒是一清二楚,消息可是比我还灵通,我只是昨儿回宫的路上,瞧见了市坊有卖的,竟不知炒得这般火热,以后佟娘子您啥消息,可要及时让人到公主府,与我分享才是。”

    佟贵妃喝茶以掩尴尬,临川公主见母亲被噎,心中搓火儿,心想这位嫡长姐素来被赞以温顺淡雅之名,怎么这两次回宫都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话里话外令人占不得半点上风,犹豫着心中酝酿好的话还要不要说。

    “孃孃,后宫的娘子们不能像我一样出宫,可对?”福琅转头问吴皇后。

    吴皇后不懂女儿的莫名其妙,只是回说:“那是自然。”

    “既是如此,那佟娘子大抵是从德婉妹妹那知道外头的蝴蝶面花被炒作了天价。”福琅笑说。

    “是,今儿德婉回来说了一嘴。”佟贵妃顺着台阶下。

    赵德婉感到不明所以,她望向福琅,只觉得那张脸,笑得有些令她惊悚。

    “昨儿来时路过青楼,我从那往外开的窗子里,看到了不少妖娆的美人儿,戴蝴蝶面花,蝴蝶珠钗,连衣裙上都绣着蝴蝶,因记着那蝴蝶面花儿是秋元独创,心中便奇怪起来,所以仔细看了几眼,却看到一男人十分眼熟,像极了德婉妹妹的驸马,不知妹妹这消息,可是从驸马那听来的,若是如此,那这消息可真是假不了。”

    赵德婉猛然站起来,原被护着的凸起的小腹露了出来,福琅这才想起她怀着身孕。

    只见她胸脯子剧烈地起伏着,丹红的两片唇瓣抖动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福琅。

    “扶公主坐下,”吴皇后向赵德婉身边的侍女道,“莫动了胎气,许是凝柔看错了。”

    佟贵妃扶了上去,赵德婉意识到了众人都看着,又缓缓落坐,边抚着肚子边说:“姐姐你看错了吧,昨儿驸马一整日都在家陪我与孩儿。”

    “是,驸马素来老实,又黏缠你,凝柔应是离得远,看错了,驸马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在京里能找出好些个来。”佟贵妃安抚道。

    母亲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赵德婉心中正忐忑,听后更忐忑,自她怀孕后,她那驸马常晚上不着家,她心中是有所怀疑,但不敢去查,她虽看不上那男人,但毕竟是她丈夫。

    福琅见赵德婉呼吸渐渐平稳,但面色惨败,像是未缓过来,对皇后说道:“孃孃,宣太医来瞧瞧吧。”

    吴皇后这会儿正想斥她不知轻重,但见她懂事,又面带愧意,便没再说她,让人宣太医,为临产公主诊脉。

    太医把脉后,说胎坐的好,胎相并无异常。

    福琅听后舒了口气,她虽不喜欢赵德婉,但并不想伤害她腹中的胎儿。

    就在这时,内侍来禀,官家往这边来了。

    福琅算着时间,大概官家要说昨夜儿樊楼集会的事儿,这会儿子,陆昭和一应人应该被关入大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