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塔森大君并没有跟乌榕时约定好具体什么时候见面，因此尹兰泽虽然慢了些，但也谈不上迟到。他骑着自行车，悠哉地到了移胶田实验区大门口，发现乌榕时的手下跟一名应该是当地官员的人正在等着他。
这些人神情很放松，显然也没着急。
尹兰泽单腿撑着地，忽然意识到骑的是辆三轮车，不需要刻意用脚撑地也能停稳，便又把脚收回来：“这里面能骑么？”
他问乌榕时的下属。
如果可以，他想骑进去。
这里的自行车比他以往骑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省力，速度也快得多，他还有点没骑够。
被留下来负责接应的是亲卫长穆连纵。而那名官员叫劳迪瑞。
穆连纵说：“可以骑。”
尹兰泽继续骑着他的小三轮往里走。
劳迪瑞看着长道上过于闲适俊美的背影，闪着光的头发如一幅上好的油画里的点睛之笔，在整个空间里熠熠生辉。再看看那背影下面有点土土的自行车：“你们世子妃真的很个性啊。”
穆连纵沉默地望了片刻说：“是有点。”
现在他们舰队所有有资格进入指挥中心的人几乎都有这种感觉——尹兰泽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尹兰泽嘴里叼着根草杆，有点形似狗尾巴草。他骑着车，路上颠簸的时候，嘴边草杆子上的小毛毛狗一颤一颤的，把人衬得格外放松。
移胶田实验区内部的路况并不算好，大约是为了最大程度保有最适合胶树生长的自然环境，这里连路都没怎么修。胶土土质松软偏粘稠，一下雨就会变得很泥泞。常见自行车弄了三个轮的，大约也是怕在这样的路面上滑倒。
“世子妃纯朴得很嘛。”纳塔森大君站在木凉亭下，看着蹬自行车的年轻人说。
“那是您没看见他在主星坐飞行器到处招摇的时候。”乌榕时道，“千德王府几十年的声誉，再这样下去都要被他败光了。”
“世子是说借钱的事。”
“我长这么大还没借过一分钱，他一出手就是三百亿晶。”
“可事实证明确实有效。”纳塔森大君颇带着几分欣赏说，“当初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去破局。我要先还钱你和你父王死活不同意。现在我倒觉得，这世子妃或许真帮你走了一步奇招。而且世子妃喜欢你，也没准将来就会站到你这边来。你也是，反正这婚都结了，别这么抗拒。你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不明白‘顺势而为，借势而行’的道理？”
乌榕时当然知道。但尹兰泽真的不是他的菜。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尹兰泽能说话算话，等时机成熟，赶紧和他离婚。
尹兰泽这时终于骑到跟前：“世子，什么时候到的？”
乌榕时还没说话，小胶龙从新栽种不久的胶树林里探出头：“嗷呜？”
然后它颠颠蹦过来，蹭蹭尹兰泽的裤腿。
它真的格外聪明，看起来还一点也不认生。只有龙妈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来找麻烦。
尹兰泽喜欢小胶龙。摸摸它圆咕咚的小身体。小龙舔了他一下，他也没嫌脏，而是很爽快地拿衣摆一擦，点点它的头道：“你这口水怎么还凉飕飕的？”
这可一点也没有报告里提到的娇气难伺候的模样。
乌榕时压下胸中怪异的割裂感：“尹兰泽，这位就是纳塔森大君。他就是……”
本应说“他就是我的世子妃，尹兰泽”，可乌榕时发现自己张张口，真是说不出这段话来。
尹兰泽无所谓，主动打招呼道：“纳塔森大君你好，初到宝地，多多关照。”
纳塔森大君对尹兰泽第一印象意外好，客气地请尹兰泽坐下来说：“世子妃远道而来辛苦。我这里不好走，又不能用飞行器，世子妃路上还顺利吧？”
尹兰泽想到那段加速的小插曲，下意识看了乌榕时一眼，回道：“挺顺利。纳塔森大君治理有方，这里景色很好，人文素养也高。交通嘛，那是我个人原因，就是喜欢骑自行车，其实还是很方便的。只是不知纳塔森大君为什么突然想到请我来这里坐客。”
纳塔森大君也看了乌榕时一眼：“世子妃怎知不是世子想请你一起来？”
尹兰泽坦然道：“您这不是说笑话吗？整个马莱多尔的人都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这辈子别出现在他面前。他如果主动请我来，要么这里给我挖了坑，要么这里给我设了陷阱。所以还不如是您请我来呢。”
乌榕时跟纳塔森的表情里出现了极为短暂的一刹空茫，像是真的被尹兰泽说中了。
接着纳塔森大君道：“世子妃说笑了。我倒确实是有点事情想听听世子妃的看法，但要说是陷阱，那可太严重了。”
尹兰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纳塔森大君道：“是这样，我们瀑科星除了移胶试验田项目之外，还有个采胶机器人研发项目。世子妃也知道，这么多年来科学家们都无法解决工业化采胶的问题。我们的胶源都是需要人工采集。但蓝胶源大多又在海底，采集实在辛苦。虽然如今有编码人技术，但编码人毕竟也是人类。他们有感情，有生命。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希望能研发出采胶机器人，来代替人类工作。”
尹兰泽说：“这确实是个好想法。”
编码人也是人，但编码人不是遵循自然规律出生的人，而是类似克隆人一样。他们是科学家运用了同基因编码技术，加上生物骨骼和皮肉、思维、数字记忆复刻等生化手段生成的人类。
他们十分接近人类，甚至可以说等同于人类，并且的确也是带着期待而生。但他们不是被父母期待，而是被这个国家，被利益团体所期待。
他们没有家人保护，生来就是为了采集胶源，直到垂垂老去，再也没有了采胶的能力，才会被放走。
运气好的，能活到被放走的时候，就像批发市场的街道上那个卖皮筋的老人，摆个小摊谋生。
运气不好的，等不到被放走就已经在疲倦中死去了。
马莱多尔星巨大的财政收入，大多数就指着这些编码人来完成。
这是他最近开始要这笔账之后才了解到的。
纳塔森大君道：“这些年项目一直在进行中，只是科研投入巨大，收效却甚微。不知道世子妃有没有意向了解了解我们这个项目。”
尹兰泽明白了，这是想让他投资。
他想都不想道：“抱歉纳塔森大君，我没有这个意向。”
国家都解决不了，或者说消极投入的项目，他那点力量有什么用？况且他是觉得千徳王府的人不错，可不代表与千徳王府交好的人也一定不错。
他明白乌榕时能让他来这，跟纳塔森大君应该有些交情。但这不会成为他出钱的理由。钱这个东西进了科研所，鬼知道有多少是用在科研上。
再说他没那么高尚的品格。而且他手里现在那些钱，看似很多，但能有多少真正留在他手里还不好说。他现在连自保都费劲。
乌榕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舌尖抵着犬齿缓缓游移片刻，什么也没说。
有些结果是意料之中。他没期待过，自然也就不存在失落。只不过他更加确信了一件事——尹兰泽和他确实不是一路人。
纳塔森大君反倒是比乌榕时失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瞬间，他觉得尹兰泽跟其他世族或商户里出来的孩子不一样。他原以为尹兰泽即使不投钱，也会多少过问几句。没想到居然连问都不问就拒绝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切实有效的成果。
纳塔森大君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谈这个话题，还是聊聊债务的事。”
瀑科星政府一共欠了十八亿，纳塔森大君有意先还十亿。十亿就是一千亿晶。对于一个殖民星政府来说，这数目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如果换成其他发展好的星球，一次性拿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抽一部分还不过是因为碍着某些不好拿到台面上说的问题。但纳塔森大君是真的只能先拿出十亿蓝胶币。因为瀑科星为了发展移胶田项目，一直在有意控制科技在这颗星球的覆盖面，所以很多项目进不来，也无法发展。
马莱多尔帝国拥有上百颗殖民星，但比较有规模的只有七颗，其中一颗就是瀑科星。
瀑科星目前是以农业发展为主。
尹兰泽说：“债务的事还是跟世子谈更方便些。相比之下我对这里的农业发展更感兴趣。”
纳塔森大君觉着这样也行。有一样感兴趣起码比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要好。只要能多在他们这里停留，没准就能看到其他项目的发展空间呢？
纳塔森大君让财政部的人转账四亿蓝胶币到尹兰泽账户上，而剩下的六亿则用现有蓝胶偿还。
尹兰泽还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蓝胶“现货”，决定跟乌榕时一同去看看。
他不骑焱晶鸟，自然又是骑自行车。乌榕时没兴趣陪他一起。倒是纳塔森大君，亲切地叫人又弄来了一辆小三轮。只不过纳塔森大君七十多岁，骑起来画风非常和谐。只有尹兰泽是突兀的。
乌榕时这次飞得并不高。以他的视力能清楚地看到尹兰泽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尹兰泽说了什么，纳塔森大君笑得肩都在抖。
乌榕时实在好奇，发消息问阿伏尔。
阿伏尔耿直得很，一字不差地回道：“世子妃跟纳塔森大君说，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搞点农业投资。以后等他赚够了钱他就把您给踹了。到时候也许上这里安个家，找个对他温柔的小奶狗。对方也不用身份多高，出身多好，只要听话和温柔就行。”
乌榕时：“……”方小霍么？
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挺听话挺温柔的。
乌榕时联系齐林图格，问他方小霍现在在什么地方。
齐林图格道：“已经接到舰队来了。您要见他？”
乌榕时说：“给他易容，带到极光舰上。”
他改主意了。他要让尹兰泽尽快见到方小霍。
管他们是怨侣还是知己，是互恋还是单相思，只要能让尹兰泽把注意力放到他以外的人身上，他必定鼎力支持。
尹兰泽对他说最终的目的是“自由”，他不信。这人肯定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对他另有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