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方隅下意识后退。
他不太明白上将为什么会让黎谦来到这里。
他稳住脚,冲黎谦点点头。或许只是来祭奠黎谦的母亲。
他想上将应该有把握的,不会让黎谦受伤,很快,这份幻想被打破。
黎谦跟在姚方隅后面。
姚方隅回头,雨顺着鼻尖滴落,凭添几分疏离。
“我是您的副官,当然跟着您。”黎谦看穿了姚方隅。
……
姚方隅不如表面上那么冷静了。
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他做好了准备,那黎谦呢?黎谦知道他可能会死吗?
他有防弹衣,黎谦呢?黎谦有吗?
“上校,不要总是回头。”黎谦那样温润地笑。
他们踩着水花大步地往前进。
……
石板路两边的泥水汇或流,油绿的树叶裹着水珠,把一个笔挺的黑影包在里面,又转瞬被高处的水珠打散,剔透的水也落入混浊的泥地,渗进土壤。
大理石刻的解放碑是铺展开的书卷模样,记录着这里勇敢不屈的历史。
雨水把石碑洗刷得一尘不染,在灰蒙蒙的沉寂的世界里如同乍破的天光,引着驱先的人们靠近。
循光而来的人站成列,停在解放碑前。
姚方隅在队伍前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黎谦被雨淋湿的眼睛。
“你在这里等我。”姚方隅的声音被雨淹没。
“可是我——”
“听指挥。”黎谦还欲再说,姚方隅强硬地打断他,似乎他只要再上前一步就会被拦下。
黎谦眼睁睁看着姚方隅独自跟着跟在两个抬着花圈,踢着正步缓缓前进的士兵后面,把硕大的花圈立在解放碑前。
姚方隅单膝跪进水洼里,整理好花圈上被风挂起的缎带,随即站起来。
肆虐的风夹杂着雨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席卷而去,淋湿的裤腿在风中翻飞,而他却岿然不动。
他站在雨中低下头,后背的雨水反着光。常青树同他们在暴风雨中挺立,共同接受这场洗礼。
默哀过后,姚方隅走上解放碑的石阶,去到广场中央,四周乌泱泱的是人群。
里面不乏伯来的高级官员,还有社会地会较高的商人,博士以及部分黎明大学的优秀学生。
他们早早被允许来到这里。
有人知道自己是牺牲者,或许有人不知道。
没有话筒,只有听众,姚方隅在演讲。
“同胞们,停战条约我们没有签。”他的声音划破雨幕,“当他们承诺停火时,我们的战士还在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枪口;我们的医疗兵正在被残忍地杀害。我们不是好战的民族,但我们不能让为此牺牲的战士们死不瞑目。这不是和平,只是敌人为了喘息而捏造的。”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随着暴雨冲刷震耳欲聋。
“和平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
“砰!”
枪声不知从何响起,爆炸开来,直击姚方隅。
“姚方隅!”黎谦被警务员拦着。
人群四散,姚方隅成了最中心的靶子。
“看到了吗?这不是和平!”姚方隅只侧身躲过,子弹擦着他脖子,血刚渗出来就被稀释成粉色。
“姚方隅你躲起来!”黎谦朝着姚方隅喊。
“警务员呢!警务员!去掩护他啊?站着干什么!”黎谦声嘶力竭。
“……”
无人应答。
第二枪打进了姚方隅的心脏。
他还是站在那里:“伯来人民要站起来!”
……
“救救他!救救他……”黎谦的声音如同将要绷断的弦,“救救他啊啊啊……”他抓着警卫员的手,膝盖不住发软,将要滑跪在地。
暴雨抽打着他的脸,他好像哭了,好像没有。
拉着他的警卫员在此刻有些动摇。靠关系进来的花瓶找个地方躲着就行了,来凑什么热闹?
就在警卫员犹豫的瞬间,黎谦从他膀子底下钻了出去,刚才绝望无助的样子消失不见。
黎谦差点摔在水里,他手脚并用地跑向姚方隅,胃里因为巨大的刺激而不断翻搅,他忍不住干呕,满身狼狈。
急促的警报在嘈杂的尖叫声中格外刺耳。
黎谦抱住了姚方隅。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而来,大理石碑被炸得粉碎。
姚方隅只觉得眼前的光线突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温热的拥抱。
他被扑倒在地,本以为后脑会遭到重击,却被一双手包裹着,只有背部有些痛。
黎谦趴在姚方隅身上,紧紧地把姚方隅按在胸腔,让姚方隅喘不过气,黎谦在发抖,很严重,应该是抽搐。
“姚方隅,送死也不能这样送啊……”黎谦的声音细若蚊蚋。
“伯来人民团结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句。
“打倒侵略者!”
“打倒他们!”
“打倒侵略者!”
“……”
一呼百应。
伯来人民的愤怒随着解放碑的轰然倒塌一触即发。
上级原本打算牺牲姚方隅一个人来叫醒厌战的人们,解放碑的炸毁使这次行动事半功倍。
解放碑对于伯来人民的意义是不凡的。
“你看,你不用牺牲……也可以的……”黎谦被姚方隅揽着腰抱住。
黎谦就轻轻地用手包裹住姚方隅的脸和耳朵,冰凉的触感在姚方隅脸上显得温热。
姚方隅挡住了落在黎谦脸上的雨水,但姚方隅眼角的雨水落在黎谦额头上啦。
黎谦冷得快冻僵了,姚方隅想把他背起来,黎谦不让,说疼。
“别哭了姚方隅,亲我一下……”黎谦断断续续地笑。
姚方隅不知所措,他想止住黎谦身上的血,但黎谦浑身是血,身下是粉红色的。
“……”
黎谦等不及,拽着姚方隅的衣襟,抬高头吻上去。
他的唇轻轻地触到他的下巴就分开了,还不如打下来的雨珠那般有分量。
好感度 +50%。
黎谦眼睛盛着雨水。
“别哭…别哭…别哭啦……”黎谦刮去姚方隅脸上的雨水。
好感度 +65%。
“姚方隅,你知道吗。”黎谦扬着唇角,“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浪漫的地方,像富士山,巴黎,摩尔曼斯克。
这些地方听着就浪漫至极。
现在的我们来不及去那么多美丽的地方,所以我想在这里就爱上你。”
黎谦的声音很慢,很慢,娓娓道来。
好感度 +70%
好感度 +80%。
“或许现在这里是硝烟弥漫的废墟,但十年二十年后,这里会开出玫瑰,会是一个浪漫的国都,会有无数眷侣在这里结婚。
“因为这里安葬着一双相爱的鸳鸯。”
“姚方隅,我,爱,你。”
好感度+99%。
生命值0.
[宿主已脱离世界]
……
八年后,纪念公园。
“嘿,孩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扫地的老人已经很老了,嘴唇包着牙龈,乐呵呵地放下扫帚,拍拍手上的灰,朝姚方隅走去。
姚方隅向她问好,放下手中的粥。
“你昨天可没来,你该给我整点汽水。”老人对寡淡的粥表示抗议。
“你有糖尿病的。”姚方隅劝她。
老奶奶可不管,嘴里叽里呱啦地叨念:“你给我整点冰的,我命大得很,喝不死呢。”
姚方隅叹口气说好。
老奶奶脾气总这么倔。
军部搬离了,新建成的解放碑多了两卷,刻上了更多的名字。
石阶上有很多米粒,这里的白鸽被喂得胖胖的,不怕人。
正是春天,桃花开得烂漫,果然有很多穿着西服或是婚纱的人带着他们的摄影师在这里拍照。
也有白发偕手的老人。
姚方隅昨夜刚忙完军部的事,研究所烈士名单里加上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拉里,一个叫埃德蒙兹。
他们曾经营着一家酒馆。
……
姚方隅在石碑背后的长椅上坐了会儿,那里晒不到太阳,很凉快。
而且能看到满树桃花。呆久了花瓣会落在身上,带着晨露的湿气。
“怎么样?你昨天没来,你的小宝贝儿肯定伤心坏了。”Linda从石碑后面探出头,她长长的卷发又养回来了,很有光泽。
黎谦站起来:“嗯。”
Linda还是花枝招展的。
“来帮我拍两张。”Linda从包里翻出她新买的相机,捣鼓捣鼓递给姚方隅,“喏,按这里就好啦。拍好看点儿,我得给他瞧瞧。”Linda说的“他”是她的未婚夫。
姚方隅和Linda一直是纪念公园的常客。
“拍好没?我的脸笑僵啦。”Linda从齿缝里挤出字。姚方隅按下快门,低头看看照片,告诉Linda可以了。
Linda首先亲了口相机:“不错哎!你要不要和你家宝贝儿拍两张?”
姚方隅摇摇头。
Linda努努嘴,非把姚方隅拉拢到石碑前,然后迈着小碎步后退。
“哎,对对对!别动!别板着脸嘛,”Linda摆弄着相机,“别动啊!自然点儿!”
怕有一阵春风入镜,牵着桃枝簌簌而动,桃花瓣盘旋着落在他的肩头。
“真帅气,你的好宝贝儿一定喜欢极了!”Linda把相机反转过来,拿给姚方隅看。
镜头里的人淡淡地笑。
明明他没笑。
姚方隅想。
石碑底下有很多奠祭的物品,有鲜花,蛋糕,橘子。
最多的还是酒。
角落放着一本歌颂春天的诗集,书页已经泛黄,里面夹着张新洗的照片。
总有桃花落在上面,诗里面这样写:
椿总是娇俏的。
匿于融雪,而现于百莺。
潺潺的流水润得一路花开。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云卷云舒已挥去蓝袖。
亲爱的,
请务必歌颂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