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皇帝还在壮年却已经显出老态，但是谁也不敢看轻这位戎马一生的景和帝。
魏殊想到上一世，他能够那么顺利地推元忱上位，这位景和帝在幕后出力不少，如果当初他倒向继后所处的四皇子元弘，那恐怕他们不会走得那么容易。
而景和帝偏爱元忱的原因……恐怕与他那张肖似前皇后的脸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魏殊不自觉看向自己右前方。
元忱，男生女相，一身风流，他初次见他是在御花园，当时他就觉得这样的一张脸，太艳，必于大事无益。
没想到后来却是被他算计得万劫不复。
魏殊这样一想，突然察觉到一件被自己忽略了的事，元忱那张脸一开始也被圣上不喜，那在遇见自己之前，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人前的？
魏殊自嘲一笑，不得不承认，上一世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魏爱卿，你怎么看？”
皇帝突然发话，魏殊忙从回忆里抽身。
就见身前的元忱也转头看向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瞳和上一世，没有半分不同。
魏殊回避了他的眼神。
既然敢走神，必然有走神的资本，魏殊上朝之前就了解到了皇帝要查问的事。
一是雍州雪灾，连日大雪压垮民宅，官员却欺上瞒下，二是京城郊外也是因雪灾导致民愤，官员竟还敢瞒报，皇帝自然勃然大怒。
“依臣之见，雍州雪灾兹事体大，官员渎职罔民，致使民怨沸腾，当务之急应该救治灾民，安抚民心。”
“你可有什么良策？”
魏殊垂着头，感觉到了元忱的眼神，可惜这次不能如他所愿了。
“户部钱程钱大人，于救灾一事颇有所得，臣以为可任命钱大人为巡察御史，北上主持雍州救灾。”
魏殊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喧嚷。
钱程是谁？户部小小一个侍郎，不论是太子党还是四皇子一党，都没有将这个人放在眼里，权柄在手的太子太傅为何会这样提拔一个人。
皇位上的景和帝也是疑惑，但是魏殊的能力他是相信的。
“钱程何在？”
“微臣在。”钱程连忙上前，众人一看还是个面上没毛的小子，就更加疑惑魏殊的用意。
魏殊为何会举荐钱程，皆是前世就是这个人，冒死举报了他手下的户部尚书刘恒侵吞赈灾钱款，让他在和四皇子的较量中掣肘，逼得他将钱程调任衢州，却在衢州水灾时死在任上。
想到这里，魏殊深觉自己上一世死得不冤。
皇上问了钱程的履历和赈灾的事宜，见他对答如流，心里也颇为满意。
“好，既然魏卿举荐，朕便命你为巡察御史，即刻赶赴雍州，处理赈灾和雍州涉事官员渎职之事。”
“臣遵旨！”
钱程还未到而立之年，今日被这样重用，既紧张又激动，接旨以后，不住地看向文臣之首的那个绛红色的身影。
魏殊迎着众人的目光，接着开口。
“雍州之事且可等钱大人上任，京城外的流民不可放任不管，臣听闻淮安王之女为救济难民在京郊设棚施粥，在流民当中颇有善名。”
魏殊话一出口，朝堂暗潮涌动，原因无他，四皇子荣亲王和太子两党相争已经不是秘密，眼下两方争夺的就是淮安王辖下淮北三洲。
而太子拉拢淮安王的方式就是荆国公世子和淮安王之女元莹的婚约。
荣亲王也看向了魏殊，他是太子手下最大的依仗，就是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谋划。
而元忱，听闻他的话，绷紧了脸色。
果然昨日元微和他见的那一面起了作用。
“臣以为，既然元莹郡主善名在外，且又是皇室血脉，圣上不如顺水推舟，封赏郡主，一则表明皇室对百姓的看重，安抚民心，二则也可将郡主之事通告内外，让心怀善心之人亦可效仿。”
辅政的荣亲王看向太子，以为这又是太子授意，让淮安王扬名，好给自己增加筹码，却见太子也是眉头紧锁。
“好！”
皇帝对魏殊大加赞赏，“爱卿果然能解朕忧，朕记得元莹郡主就是前日荆国公世子求娶的那位？”
“是。”魏殊答道。
皇帝似乎是无意间提起，语气轻松，“淮安王啊，你可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淮安王瞬间冷汗涔涔，连道不敢。
“那就赐郡主封号永平，封邑百户！着礼部将其事迹详述，在京城内外张贴皇榜！”
淮安王偷偷看了一眼魏殊，就见魏殊冲他点头示意，他这才连忙领旨谢恩。
一场早朝，荣亲王看似失利，太子党貌似风头无两，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得利害。
魏殊下朝便想立刻回家，是非之地，多留无益，且天冷风寒，何不回去享受温暖。
“魏太傅留步！”
魏殊回头，就见是钱程，钱程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就更显小。
“多谢太傅今日举荐，只是钱程势微力薄，恐怕担不起太傅赏识。”
钱程绷着脸，不顾来往的官员，他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不会倒向党争的任何一方。
魏殊笑笑，“我若是你，便不会这样做。”
钱程疑惑。
“别管代价是什么，给不给得起，先把好处拿到手才是最实在的。”
魏殊无所谓地道，“至于以后还不还，谁管呢……”
钱程似乎没想到这样无赖的话会从魏殊的口中说出。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是奸臣啊，魏殊感叹，然后拍了拍钱程的肩膀，“别想太多，能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雍州百姓还等着你呢。”
钱程因为他的话心中一颤，是啊，起码他真的能去雍州，能去践行自己的圣贤之道，至于以后是不是要站队太子党，那是以后的事了。
回神的钱程就见魏殊已经走远了，他遥遥作揖，“多谢。”
魏殊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
“魏大人，太子殿下邀您东宫一叙。”
魏殊临出宫门，被一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魏殊看着天色，就觉得这样冷的天还要这样折腾，他以前是怎么做到这么兢兢业业的。
“带路吧……”
该来的躲不了，魏殊有这样的觉悟。
“太傅！”魏殊一踏入东宫就见元忱站在院中等着自己。
朝堂上一脸正色的男人，现在却是一脸濡慕。
“太傅让我好等。”元忱上前来将魏殊拉进东宫。
魏殊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他从小时候就发现了，元忱特别喜爱触碰他，他那时只觉得他是亲近自己。
现在想来，这也应该是他邀买人心的手段。
太监将茶水和点心准备好就退下了，宫中就剩了两人。
元忱邀魏殊在榻上坐下，亲手给他倒茶。
“殿下如今贵为太子，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为好。”魏殊开口，接过了他手里的茶壶。
“太傅见外了，在太傅面前，我永远是太傅的学生。”
元忱笑眼看向魏殊，眼里的真诚做不得假，可上一世的算计也是真。
魏殊还记得上一世太监在朝堂之上宣读的，自己所谓的罪状：谋逆罪三，僭越罪四，贪污、渎职、党同伐异……林林总总十二条，条条都是眼前这个学生给他定下的。
“你从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心思？”下诏狱前，魏殊问过他。
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看着跪地的魏殊，冷冷道，“从你眼里没了我……”
“想问什么就问吧。”魏殊为两人添了茶，看向对面坐的人，还是那张艳丽得过分的脸，没有上一世的杀伐果决的气势，心思还是很好猜的。
“老师，怎么如此生分……”元忱眉间微蹙，虽然是太子之尊，语气里没有居高临下，反而是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魏殊闭了闭眼，“我知道你的疑虑，也知道你一直派人监视魏府，如今，我一路送你进了东宫，你既然疑心于我，我们只做君臣便罢，东宫之事，从此我便撤手。”
元忱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
“老师……”
魏殊看着他震惊的眼神，还是停顿了一会。
“老师我不是……”元忱没有想到魏殊会说这个，他为什么会知道，是不是东宫中有他的眼线，还是魏殊他本就……
他的眼神魏殊怎么会不清楚，魏殊为自己还想听他的解释感到可笑。
“东宫固若金汤，你不用担心，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魏殊自顾自吃着桌上的点心，想来以后是吃不到了。
元忱颓然，然后又上前握住了魏殊的手，“老师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想要疑心于你，我只是……从前没有人对我像老师这样好，我只是怕……”
元忱双眼泛红，看着魏殊，似乎唯恐他将自己抛下。
魏殊也想到了他在继后手中艰难求生的日子，可是很快那点恻隐之心又被上一世的心冷替代。
魏殊看着那张脸，他真的是把这张脸用到了好处，这样委屈的样子要是换个人，怕是什么都答应了。
“怕什么？现在你的地位无可撼动，荣亲王说到底是皇上用来磨砺你的试金石，你想要的都会有的，你怕什么呢？”
元忱被他的一句句质问问懵了，是啊，他还怕什么?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他已经不是从前承乾宫仰人鼻息的二皇子了……
“殿下，茶要凉了。”
魏殊的提醒让元忱回了神。
“老师不喜欢有人监视，我即刻就撤掉人手，老师不喜欢被人疑心，我也可以不问。老师……”
元忱又一次抓住魏殊的手，“老师原谅我可好？”
魏殊看着那双泛红的双眼，不自觉问出口：“你是真想我原谅你，还是将今日一切都记着……留待后日清算？”
元忱的嘴张合，却是一句也说不出，“老师……”
魏殊的话像是一柄利剑刺中元忱的心，他自认不是光风霁月之人，可是魏殊待他却是尽心尽力，他纵然再多疑又怎么会是那样忘恩负义之人！
魏殊话一出口才觉不对，果然看着元忱受伤的眼神，他再决绝的话也难出口了。
“是我说错了……今天时机不对，我们改日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