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味道,太苦涩了。
——
第二天窗子外面仍旧阴雨连绵,连成串的山峦连绵不绝,雾气覆盖给它添上抹青黛。打开窗子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青草味钻入鼻腔,我用力猛吸几口。
太过久违的感觉让我闭上眼睛短暂品味,之后转身倚靠在生锈的窗边扫视整个屋子,床头柜上的那束花正鲜艳,昨晚我喷了点水,再加上阴雨天空气湿潮,花的枯萎速度很慢。
大致整理了一下着装,在镜子面前看着还算正式的自己弯了弯嘴角,在妈面前一定要笑。
报喜不报忧。
拼了辆车坐到墓地附近,但距离妈的坟墓还是很远很远,山路难行,车开不到那里,我撑了把黑色的伞一个人徒步登上高高的原野。
边上不少山花都开放了,因为不断的雨天,花瓣被雨水敲打的软软垂下,不少只剩下中心光秃秃的黄色花蕊。
我的经过加重了这些野花的灾难,所经过的地方花差不多完全折断了。
路面湿滑迫使脚底下打滑了很多次,我放慢脚步尽力让自己保持平稳。
绕过一个山头,开始走下坡路,拿着伞不方便,把伞给合上,用手撑着满是苔藓的山壁边缘,不少昆虫乱飞舞着,我用手在脸前扇了扇勉强看清路。
经过漫长的距离,中午才走到墓碑前,脚底沉的厉害,沾了一脚底泥巴,身上湿了一大片。
雨这时也停住了,看到眼前的景象心脏不由自主一颤。
——有人已经来过了,像是刚来不久,花都还是新鲜的,贡品也是,上面都沾着晶莹的小水珠。
我不知道是谁放的,我仔细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会有谁会来纪念我妈,会记得她。
我弯下腰无比虔诚的把那束我护在怀里完整无损的花放在墓碑前,与另一束平行。
那束花跟我的差不多,也是黄菊花,康乃馨与白玫瑰三种花拼在一起,不过外包装不一样。
我把包里的贡品取出整整齐齐摆在墓碑前,之后,我跪在地上,泪眼婆娑。
看着墓碑上风化泛黄的照片,我伸手去触碰。
“许嘉秀之墓”。
这五个字是我亲手用刻刀一点一点刻上去的,妈的名字很好听,叫许嘉秀,妈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强势的女人,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绝对不跟其他人姓,哪怕是已经结了婚的丈夫也不行。
所以哥叫许泽韶,我叫许翊宁,都随妈。
不过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妈。”
在湿冷的空气里我喊了一声,空荡荡的野山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跟我妈说着进来的状况。
“妈,我很好,我们都去了大城市生活,可美了,小时候你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晚上灯火通明,就是没带你去过……还有你不要担心,我存着钱嘞,目前存了好多好多,等我存够我就可以买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了!还有……”
“妈,你别担心,哥……许泽韶也很好,他出狱了,现在当上了大明星,有好多人喜欢他呢!跟你最爱看的还珠格格一样,他也出现在电视机上了,他现在应该在美国拍戏。”
“美国……”
“美国很远很远,妈,你不是还幻想过许泽韶出国留学嘛……现在也终于有机会去国外看看了,反正他现在可牛逼了。”
“妈,他跟小时候一样优秀,您……您别恨他,我给你磕头妈妈,我知道你最喜欢许泽韶了……”
“我也很想很想很想你……”
嘴里念叨着我双手撑着地面给我妈磕头,磕着磕着就又哭了。
要是妈还在就好了,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都是我的美好想象罢了。
我从中午差不多跪到下午,山区天黑的较快,且冷,温度不高。我嘴里嘀嘀咕咕一直说着,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意识到天昏下来才慢吞吞站起身体,膝盖跪的有些发麻,我不舍得走,站起身又看了好久的墓碑。
最后走近墓碑,弯腰低头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烙下一个滚烫炽热的吻。
照片上的我妈仍旧笑的开心,就像是她在对我说,她听到了,她知道了,看见我们这样她就放心了。
石碑上细小苔藓的味道迎面而来,不难闻,清香中夹杂着苦涩,就像是思念成疾的味道,酸涩不已。
“妈,我和许泽韶都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好了。”
说完我深深鞠了一躬,弯腰拿起沾满泥的包转身离去,我大概是着凉了,浑身上下冷的厉害,控制不住发抖打颤,膝盖也疼得难受,虽然说天已经不下雨了,但周围的湿气太大了,腹部的一侧也疼的厉害。
考虑到能够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山下,我选择了一条更近但是更为偏僻难走的路。
山崖太高,路面太滑,中间我踩到特滑的苔藓半具身体滑下山崖,上半身胡抓乱弄,勉强攥着旁边的树干稳住身体,没掉下去。
我松口气决绝扔了包与伞,没啥用,还碍事。
后背的衣服被障碍物掀起来,应该划破了一大片,拉着树枝站起来后背火辣辣的疼。
周围诡异的声音回荡着,我有点害怕,这是野山,野猪毒蛇什么的猛兽也不是不常见。
我探着身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我觉得现在整个人都狼狈不堪,没法看了,但好歹附近没有人。
我再一次用捡起的枯树枝扒拉路两旁的草,让自己好走一点,走了几百米脚下一空摔倒了,疼痛侵袭了整个身体。
草的下面是空的,我一脚踩空下去,整个身体猛烈向下滑去。
胳膊上腿上,背上肚子上全是划伤,就连我这个人都滑到了山谷下卡在大树中间,我腰快断了……
我在山崖中间不上不下,想按着树干借着力把自己从树干中拔出来,身上疼得太厉害,使不上一点劲儿。
来回几次,我放弃挣扎,干脆让我自生自灭,困死在这荒芜的山里。
“哗啦啦——”
突然,上面地上传来树叶被扒拉的沙沙声,一瞬间我吓傻了,定着不敢动,生怕猛兽张开血口扑下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诡异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周身颤抖,觉得自己要死了,我可以饿死,但不想被咬死。
头顶上的声音越发清晰,我浑身都在发抖,腿一软耷拉下去,我闭上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侧过身体硬生生从树杈子上掰断一根小臂粗的树枝。
我向上猛烈挥舞树枝攻击的时候,树枝上端被扯住,我开始向上顶,对方像是受了伤,闷哼一声,我听到一声带着喘息的低音。
“小宁——”
“是我。”
握紧的手松开,树枝犹如最后的救命稻草从我身侧掉下去,我缓缓抬头看,对上那双微红湿润的桃花眼,他像是哭过那般,微蜷的睫毛根根分明清晰。
我想到比我送的花先到的那束花,眼眶一热,怒斥:
“谁允许你来的?!你最不配看妈了!”
说着我垂下脑袋,后知后觉到吵架也不应该在埋葬着我妈的山头上吵,自我怄气了一会儿才发觉到自己这副模样过于滑稽,整个人卡在树杈子中间,双腿悬空。
许泽韶探过身体,靠近地面,一条手臂垂在我身侧,让我借着力上去。
“拽着我的手臂,我拉你上来。”
我明白这个时候我不该闹,于是我还是攀附上许泽韶温热宽大的手。
“往上握一点,这样有危险。”
我摩挲着他手上的皮肤向上抓,攀附扣上他的手腕,他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我拽上去了。
坐在地面上我整个人惨淡无比,裤子被树杈子拉剌破了,腿上小臂小臂上背上满是细小的擦伤,天气也冷,我冻得发抖,痛觉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他没拿什么东西,衣着干净,只有鞋子侧面沾上点黑黄色泥土,身上衣服潮湿,由于刚才侧身覆在地面上拉我,他胸前也沾上一层泥土。
许泽韶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我是万分不敢相信的,美国的戏应该没结束,他却提前跑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提前偷偷跑回来的,今天是妈……”
“滚!你不配提妈!”
我仰头扯着嗓子歇斯底里朝他吼,因为喊的太用力,几滴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涌出来。
“我……小宁你别哭……”
他欠下身体拉我,我拍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不料手脚麻木无力,刚起来一半又晃荡跌到地上。
我觉得自己狼狈极了,许泽韶似乎每一刻都在发着耀眼的光芒,而我,平常外表看起来耀眼,实则内里烂透了,跟许泽韶站在一起我最拿的出手的外表也破败不堪。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体,从兜里掏纸,空气里太过湿润,湿水汽早透过布料把纸浸染湿。
他叹了口气,扔掉纸巾,拉长黑色袖头轻轻按压在我脸上,把眼泪一点一点吸干。
他的袖头布料的潮湿也很重,眼睑下冰冰凉凉的,他垂着眸子仔细看着我的眼睛,心里一抹诡异波动,我伸手重重推他,可他握住我的手腕禁锢着我下一步动作。
“小宁,别闹,你受伤了。”
“你给我滚!”
我去推他胸口,他又来抓我这只手,把我两只手束缚到一起后一只手握着我两个手腕,接着他弯腰把我整个人拦腰抱起。
我身高是比许泽韶高的,但是没他身上的肉多,许泽韶腹部与臂膀的肌肉很漂亮,而我没有,我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我原本也有的,但前几年因被挖肾躺在病床上丢失的营养太多了。
我上半身贴着他硬实的胸腹,去踹许泽韶的腿,腿关节刚打开“咔吧”一声骨头跟断了似的,因冻的不知道知觉发麻的腿关节处痛了起来。
许泽韶垂眼慌忙去检查我的腿部,之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只是脱臼了。”
我痛的抱着许泽韶的脖子直流泪。
他见我抱着他不挣扎后续也没帮我接。
“你给我接上!”我气的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颤抖。
“可是接上小宁就又不听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怕是碰到我腿把手放在一个很合适的位置上隔着我腿关节处,接着把旁边包里装的一件不是那么湿的黑色大衣裹在我身上。
身上的冰凉感里面消去一大半,腿关节处得到温热也没那么痛了,可我同手上的伤疤一样,我骗他说好疼。
但他两只手仍旧牢牢环着我的腰,在杂乱潮湿的草地里开辟出一条道,他稳稳的抱着我走。
天气半黑,阴沉沉的。
“你放我下来。”我脸蛋贴着他颈部张嘴一口咬在许泽韶的肩膀上,“我不要你抱。”
他吃痛,喉咙里倒吸一口凉气,抚摸的我的发丝,让我听话。
“乖,听话。”
“我不!”又是一口对着许泽韶肩膀咬下去。
我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可我没料到许泽韶竟真的弯腰把我放在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我嘴里的血腥气很重,都是许泽韶流出的血。
我想自己爬起来的,但关节处太痛了,许泽韶没给我接,我连爬都爬不起来。
手指戳进泥土里用力薅起一撮刚长出来的青草,我算你狠,许泽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