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璎额前冒出了冷汗。
姐姐扶起来这个人也是一身黑衣,不过皮相上比之前那个逊色多了。这个人皮肤偏黑,眉毛和嘴唇都很薄,看起来就冷酷!
薄唇的人多薄幸。玉璎想起阿爹在世时说的话,目光忍不住在此人周身逡巡。难道书里说的白眼狼其实是他?那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她看书太快看漏了?她刚刚……是不是差点误杀无辜了?
这个念头一起,玉璎顿时受到良心的谴责,不安的目光投向草丛。
那边,玉琇检查完伤势,语气凝重:“这人伤势很重,得赶紧上药,暄暄,我们回去!”
“嗯……姐姐……”玉璎迟疑地眨眨眼,手指草丛,“那里,还有一个……”
玉璎在短短一瞬间发现了端倪:我姐姐如此医者仁心慈悲温柔胸怀大爱,今日怎会连这边倒在眼前的伤患都看不到?
定都是白眼狼的错!我姐姐定然是被你迷惑了心神!
暗暗瞪了玉琇手里的人一眼,玉璎去草丛里奋力把刚才被她砸晕的美人扒拉出来。
“姐姐,我们走吧。”玉璎摇摇晃晃地扶着美人回家。
玉璎的家在村子东边尽头,门前是水,背后是山,孤零零地,离村里其他人家都有好一段距离,其中原因复杂。
一则是因为他们家是外来的。村子里有人说她家爹娘是私奔来的,有人说是他们富贵人家争家产失败被家里撵走的,也有人说是家道中落在京城待不下去的。
玉璎问过爹爹娘亲,可他们只是摸摸她的头,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玉璎的爹娘并不热衷融入村庄,也没有什么远亲不如近邻的意思。他们对谁都是君子之交,平平淡淡。
而且爹爹还用秀才身份在村里开了私塾,教导附近两个村子的孩童认字读书。于是村里人对这家人的敬畏更是远大过亲近,寻常没事就不会往这边来。哪怕爹爹过世以后,他们也只有偶尔碰上头疼脑热,才会来找玉琇拿药。
所以两姐妹直接把昏迷的病人扶回家,倒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说闲话。
村里难得遇到这样的重伤,姐姐不敢大意,配药熬药都亲自动手。玉璎左右无事,扫了院子喂完鸡,偷偷回去睡了会儿。
可恶啊!这回梦不到那本书了!
她只好爬起来,把姐姐推进屋休息,自己守着昏迷的两人,然后偷偷摸摸地拿纸笔记下书中的内容。可惜她当时看书时觉得内容太过恶心,没有细看,只记得粗略的东西。
比如白眼狼姐夫是个霸道将军,这次是执行秘密任务受伤的,会在他们这里养伤一年。因为跟姐姐日久生情,又受村里风言风语所扰,两人在爹娘的牌位前定了亲。
后来是怎么回去的……想不起了,但是回去后,白眼狼发现他曾经的心上人嫁给他大哥了!活该!
然后他伤心之下跟姐姐酒后一吻……狗男人!
再然后他的爹娘叔婶兄弟嫂,还有小表妹小青梅小冤家小师妹等一大堆女的纷纷出场,处处给姐姐添堵使绊子!
还有跟他有仇的这个师弟那个政敌情敌死对头,一堆男的也通通留意到姐姐,都通过欺负姐姐制造误会来报复他!
后来他差点把姐姐的命赔进去,这才施舍一般决定跟姐姐成亲。姐姐嫁给他五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姐姐诈死,是借助哪个贵人的东风来着?诈死之后拜了个神医为师……玉璎提着笔思索,神医这会儿在哪儿呢?
哦……现在是七年前,此时神医……此时神医正为了解身上的奇毒逗留在平阳府呢!
玉璎赶紧把十里八乡的消息捋了一遍。她们村挨着百花江,江对岸的十万大山里便是诸多外族聚居之处。山高路险,花草毒虫繁多,外人鲜少踏足。
神医想往外族寻药,必然是从百花江沿岸进山,而水流平缓适合进山的位置……她屈指数了数,再想想剧情,心里有了底。
呀!说起来,帮姐姐诈死脱困那个贵人,就是神医远在京城的孙子呢!
书里还有什么来着?玉璎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又添了几笔她听说过的天灾人祸。
她搁下笔,顺手拿茶润了润口,打量自己的记录有没有遗漏。
等她把茶盏随意搁下,忽然身后飘来一句:“茶还有吗?分我一杯可否?”
“噗!咳咳咳……”玉璎吓得呛住了,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把记录往怀里藏,眼眸惊恐地看向说话的人。
不是说昏迷了好多天中间只在夜里醒过一次吗!
怎么这就醒了!!!
哦,书里说的是那个白眼狼,不是说这个多余的美人啊。
那他应该没有看到我写的东西吧!!!
玉璎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她盯着美人陌生的脸想看出端倪。而后者收了笑意,微微低头:“实在抱歉,没想到会惊到姑娘。姑娘没事吧?”
玉璎摇摇头,抱紧了自己的记录。
他又说:“姑娘放心,纸上的东西我没有看,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玉璎点点头,挪开了一步,示意他桌上还有干净的茶杯和水。这时她才看到,男子的嘴唇已经干燥起壳。
看来他没说谎……玉璎总算放松了两分。她在旁边把自己写的记录折起来,收进袖子里。而男子从床上下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明明他唇上都干得起皮了,倒好茶后却慢悠悠看着杯子,迟迟不饮用。玉璎瞧着都替他急。“看看就能解渴吗?”
男子感慨:“不能……嗯,就是感觉有点新奇。”
一壶茶而已,新奇什么?难不成是在嘲笑我的茶?可这茶虽然并不名贵,却是精心挑选的最鲜嫩的芽尖,又是新茶,喝起来清气四溢,叫人心怀舒畅呢!
再看这个人,虽然不知来由,但容貌惊艳气质不俗,一身衣料和熏香比那个白眼狼的也不差,定然也是什么大户人家。
如果喝不惯她们村子里的野茶,倒是可以理解……但绝不接受!
玉璎冷哼:“这有什么可新奇的,是不是你喝不惯乡野的粗茶?喝不惯也得喝,不然你就喝冷水!”
她语气冲,男子却没生气,微微一笑宛若明珠美玉,耀目生辉。他声音也极为动听:“姑娘误会,我并不是挑剔,只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茶。”
他欣赏了一下杯里切碎的姜丝蒜粒花椒,新奇地抿了一口……
味道冲得天灵盖都要飞起来了!
他目光放空,不动声色地盖上茶具,转移玉璎的注意力。“不知这是哪年哪月,何方地界?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玉,单名一个璎字,璎珞的璎。今日是三月初七,此处乃平阳府白云村。”玉璎终于能问出心中的疑惑,“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我们村口?”
男子皱眉,迷茫的目光看向玉璎,摇了摇头。玉璎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说:“在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原以为姑娘救我是因为认识在下,原来,竟然不相识?”
玉璎瞪大了眼睛。
“那姑娘在野外倒在在下身上,是……?”
玉璎头皮发麻,连忙喊:“停!停!停!”
人真是不能犯错,一次犯错,后患无穷。
玉璎像被拿住七寸的蛇,结结巴巴地找借口。“那是,那是我没注意,一不小心,扶你起来的时候没扶动,摔到你身上了!”
她说完脸都热得快冒烟了!
男子垂眸打量她片刻,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多谢玉璎姑娘了。”
“没事,没事。”玉璎摆摆手,“主要是我姐姐的功劳,她可是未来的神医!你的症状我回头问问我姐姐,看有没有得治。对了,你记得你名字吗?”
“名字?”男子回忆了片刻,“名字,好像叫楼昭吧。”
几句闲话过后,楼昭突然又吐血了。玉璎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回去躺下,飞奔去端炉子上熬着的药。
楼昭抚着胸口,轻声说:“玉璎姑娘,我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你别说话了,先喝药!”
“我感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咳咳……喘不上气,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成了冷冰冰的刀子,在里面窜来窜去……咳咳!又冷,又硬,又锐利,呼——搅得,我无法呼吸……”
他的描述太细致了,玉璎有一瞬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像是进了把刀子,浑身都不对劲。
玉璎快被吓哭了,他声音却还轻柔,还想继续描述,玉璎崩溃大喊:“闭嘴,你快闭嘴,姐姐!姐姐救命——”
……
施针过后,楼昭安静地睡下。
玉璎给姐姐递帕子擦手,给姐姐倒茶,心有余悸地贴着姐姐问:“姐姐,他这是怎么了?好好说着话,突然就吐血了!他还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失忆?他跟你说的?”
“对,他什么都不记得,连这是哪年哪月都不知道。”
玉琇沉吟片刻:“失忆或许是因为他被人用钝物打伤了脑子,或许……是他身份特殊,不敢见于人前,故意隐瞒。既然来历不明,你日后待他便要谨慎两分,以免被他连累。”
玉璎:……钝物?不会是我那块石头吧?不不不,我应该没砸到他脑袋吧!
玉璎:“姐姐英明!姐姐,你救回来那个人也来历不明,长得还又凶又狠,一看就不是好人!姐姐不要信他说的话,等他醒来了我们就把他交给里正!”
玉琇被逗得笑了,拍拍妹妹的头,说:“怎么还这么孩子气,长得好看的就是好人,长得没那么好看就不是好人,嗯?谁教你的以貌取人?”
姐妹俩笑着闹了一通,玉琇没把玉璎的话放心上,倒是对着昏睡的两人皱起了眉头。“这两人的伤倒确实都不太一般……你救这个老吐血是因为中了毒。这毒名叫一线天,发作的时候会浑身疼痛,像是骨头都被碾碎了,要是没有解药,恐怕会四肢扭曲,肠穿肚烂,活活疼死。”
“嘶——”玉璎吸了一口冷气,同情地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
“那他……能救回来吗?”
玉琇点点头。“他运气不错,中毒时间不长,而我正好跟眉娘学过解毒的法子。只是解药还缺两味药材,明天又到了去眉娘那里拿药,正好可以给他寻药。”
“还要找山族的人寻药?好麻烦啊……”玉璎哼哼唧唧,“上次他们还拿假药糊弄你……”
玉琇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上次那只是他们开玩笑,你还记着呢?别气了。我出门后,你要一个人在家照看两个大男人,若是遇到危险……”玉琇沉吟,目光扫视屋里,搜寻防身之物。
玉璎早有准备,拍拍胸口说:“没事的姐姐,我已经在床脚和大门后面藏好棍子了,还有你配的蒙汗药,我都小心收着!姐姐你放心出门吧!”
“嗯,等春天过去猫儿狗儿都下崽了,我们去挑一只凶凶的狗崽回来养着,这样以后就省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