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与往日不同,兰昭是在宫人的尖叫声中醒来的。
宫人们看她的眼神里不再有谦卑,而是唾弃、恐惧。
兰昭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自己换好衣服,浑浑噩噩跑了出去。
永巷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皇后得了失心疯,竟捂死亲子。第二日辰时,兰昭的名位被废黜,她如那些宫斗失败的嫔妃一样被拖走了。
毕竟是曾经的皇后,被贬为庶人之后等待她的不是一杯毒酒,只是迁居北宫。
去北宫之前宫女扒掉了她身上的凤袍。兰昭身无一物,只有单薄的亵衣。
北宫冬冷夏热,早已荒废许久。
寝殿大梁上的蛛网挂满了灰尘,更莫说那张摇摇欲坠的矮榻。空旷的殿里,兰昭无助抱着臂膀,因为冷而止不住地发颤。
怎么就落得这样一个地步了呢?
这里实在太冷,又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破洞的窗牖漏风,发出阵阵哀鸣,像怪物用指甲在头骨上刮擦。
兰昭害怕起来,后背阵阵发毛,烫脚似的飞快跳上那张破烂的床榻。
把那床冷硬如铁的棉被从头裹到脚,兰昭终于不再发抖了。
没了秀枝的准时报时,冷宫的一天显得格外漫长,兰昭也终于可以腾出一点脑子来思考关于自己的事了。
她们都说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发了疯。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很平静,没一点悲伤呢?
皇长子,三岁,死于窒息。兰昭努力回想着孩子的面庞,却找寻不到一点母子之间的温馨回忆。
脑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坏掉的呢?兰昭头忽然跳疼起来,她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试图阻止。
眼前道道白光闪过,一些碎片不连贯的记忆瞬间灌入脑中。
一帧帧场景闪回。兰昭无法解释这一切,认为是自己孟婆汤没喝干净,还遗留着前世的记忆。
死亡,结束,再开始,一次次的循环,作为永巷的嫔妃,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死法,殊途同归,厄运难逃。
兰昭痛苦地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虾子,试图阻止这些强行灌入脑中的记忆。
难道说,她就是永巷中一只死于非命的野鬼,注定要被困永巷,生生世世不得离开吗?
那数不清的回溯夜晚,莫名改变的命运,不同的人生走向,全都指向后宫的一位宠妃,她们都有着令人艳羡的绝世容颜,一旦出现在永巷,便让所有粉黛都失了颜色。
兰昭尝试摆脱常理去思考,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
自从沈氏出现,又不仅仅是沈氏,每一世总有一个绝色美人独占恩宠,步步高升。永巷的斗争永远不会波及她。,独坐高台,残忍冷漠地看她们蝼蚁一般可笑地挣扎。
如果人死后会下地狱,也许被困永巷就是自己的宿命。兰昭仰着头靠在墙上,眼泪不知何时已沾湿衣襟。
忽然“吱——”地一声 ,门被谁从外面推开。
兰昭仰靠着不动,眼珠麻木向那处一转。
门口的人一如当初,背着光而来,叫人看不清她的全貌。
盛装打扮的沈贵妃踏破凄冷的月光,一步一步走了进来,走到床前。
兰昭裹紧身上被子,只露出眼睛鼻子,抬眼直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兰昭沉默观察着她的表情,却什么也找不到。
她脸上没有恨,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奚落,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兰昭身上。
“喝了吧。”沈贵妃打开盒子,将玉酒壶和酒盏拿了出来。
紫红色的酒液倾倒而下,盛满整个夜光酒盏。兰昭盯着酒盏:“这是什么?”
“毒酒。”沈贵妃似乎根本懒得交流,惜字如金地说。
想起刘采女的死状,兰昭心中被埋藏的恐惧又重新显现。她瑟缩着用后背死死抵住墙壁,试图远离这杯可怕的液体。
“快点吧,今天这个酒你喝定了。”沈贵妃不耐烦在床前走来走去,催促道。
“我不喝。”兰昭突然站起,推了沈贵妃一把,跑下床躲到寝殿另一个角落去。
沈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惊奇,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这还是你的人设吗?”
兰昭听不懂她的话,蹲在墙角用颤抖的手指着她控诉,“你是掌管地狱的阎罗吗?我从未为难过你,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害?”沈贵妃笑起来,“我什么时候害你了,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吗?”
兰昭咬着发颤的牙齿,“倒流的时间,嫔妃之间的怨恨,陛下的独宠,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闻言,沈贵妃一愣,似是又兴奋又害怕,紧接着说:“卧槽,这周目的NPC觉醒了?”
“我就知道是你。”兰昭从绝望中生出莫大的勇气来,冲到沈贵妃面,闭上眼交出脖子,“我不怕你了,来啊!捏碎我的魂魄,或者让我永堕轮回。”
说罢,从沈贵妃的手中一把抢过毒酒,兰昭仰头便要饮下。
沈贵妃及时打落兰昭手中毒酒,饶有趣味看着她,“你还真是疯。小疯子皇后。”
“不是要我死吗?”见毒酒撒了一地,兰昭又去抢酒壶。
沈贵妃却果断扔了壶,双手紧紧牵住兰昭的手臂,“谁叫你碌碌无为,从来不搞事情,让我一点体验都没有,还要我亲自下场搅浑水,所以我还是决定自己当皇后好了。”
兰昭听得糊涂,皱起眉来,“你把永巷当成你的游乐场?那陛下呢,对于你来说又算什么?”
沈贵妃认真想了会儿,“他嘛,一个长得好看的大猪蹄子而已。你们全都是我play的一环。”
“不过,游戏好像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我会想办法捞你出来。”
等沈贵妃离开后,兰昭把咯吱作响的房门锁上,将脚边的酒壶酒杯踢到一边,重新爬上床窝躲进被子里。
睁着眼熬了不知多久,也许是至夜半,听见三声叩门声,兰昭害怕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并没有打算开门迎客。
“皇后,开门。是朕。”男人的声音从破了洞的门外传来,落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飘渺。
那是她日盼夜盼都等不到的人,如今她进了冷宫,成了庶人,却能再见到他。
在兰昭选择继续沉默的时候,皇帝已经果断踹碎腐朽的房门,疾步迈了进来。
他走到床前站住,唤了句皇后。
兰昭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细细抚上他玄色龙袍上金线织就的盘龙。
抬头对上皇帝那双略冷淡的眼,兰昭先是错愕,再仓皇爬下床跪在他脚边,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先弄湿了脸。
皇帝俯下身,握着兰昭冰凉的手慢慢将人扶起,“皇后,不如你我联手,一起把这个国家的控制权夺回如何?”
兰昭却委屈哭起来,“陛下,这里好冷,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冷不冷,一个人害不害怕?我是你的妻子啊。”
皇帝默了一阵,随后解开袍子给兰昭兜头盖住,“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本份。”
等兰昭哭得差不多了,皇帝才拉着她在床边挨着坐下。
兰昭指着桌上的油灯,“陛下,可以把那盏灯拿给我吗?”
皇帝依照做,兰昭捧着灯,一朵昏黄的光横亘在他们之间。
兰昭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从额头到下巴,皇帝也颇有耐心地与她对视着。
兰昭的指头从他眉弓寸寸而下,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抚过。皇帝闭了闭眼,兰昭摸着他挺直的鼻梁,摸到他凉薄的唇,再到下巴,到喉结,终于停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冷厉,“皇后,你……”
兰昭按住他唇,“我叫兰昭,兰花的兰,岁月昭昭的昭。”
兰昭继续诉说着,声音温柔且平静,“陛下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
“昭昭。”闻言,皇帝将兰昭轻轻揽住,让她把头搁到自己肩上。
“我的名字是裴不起。”他说着说着发出一阵闷笑,“自我萌生意识开始,便知道皇帝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她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一旦不按她的心意行事,时间就会回溯。”
“我不喜欢她给我起的这个名字。”皇帝认真扶着兰昭双肩,令她转过来看自己,“我自己想了个名字,就叫裴曦。”
这番话于兰昭来说不啻于黑暗中的唯一光芒,兰昭选择紧紧抓住他,“裴曦,裴曦。真好,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裴曦的声音不疾不徐,他循序渐进地与兰昭互诉心声,“其实我还记得那天在太液池远远见到你时的样子,当时你站在池边,满脸落寞。我看到你在哭,也想帮你擦干眼泪,陪着你,可那时候我说的话,做的事一点也由不得自己。”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找到你。我在想,是不是我在你的生命中出现得太晚了,现在的你是否还愿意信任我?”
兰昭摇头,“裴曦,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自我萌生意识这一天,就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在裴曦温暖的怀里,兰昭将自己所见所感一字不落告诉了裴曦。听完她的话,裴曦也拿出两封信。
“我一直无法自主控制言行,直到我的寝宫出现了这封信。沈氏操控着时间,苏采女擅用魅惑,令我分身乏术,其实不论侍寝还是怀孕生子,一切都不过是一纸怪诞的规则罢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人一起抻开信并着头看。
皇帝规则
你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作为王朝的主人,你拥有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权,但同时也必须遵守以下规则:
每日辰时,你会按时醒来,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享用早膳。如果膳食中出现香菜等有刺激性气味的食物,大发雷霆打翻食物,可获得一次任性权利。
用完早膳你必须在前殿完成朝会。朝会结束之前,不得离开前殿。
朝会结束之后,午时回到温室殿用午膳,也可以拒绝食用午膳,但如果你已经拒绝过食用早膳,则会强制食用午膳。
未时,选择小憩或者自由活动。
申时,你必须在宣政殿批阅奏章,若之前没有选择小憩,则奏章批阅错误率随机增加,当错误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会发生异常事件。
酉时,翻牌时间。请选择一位嫔妃侍寝。当然你也有拒绝翻牌的权利,连续拒绝七天,第七天时将强制太后好感最高的嫔妃侍寝。
戌时,你可以在未央宫自由活动了。
亥时,侍寝时间。嫔妃概率对你使用助兴技能,健康值减少。为了游戏的和谐,你并不能体验侍寝过程。听到殿外三声击掌,意味着侍寝时间结束,你的智慧将短暂处于低谷,无法抵抗嫔妃的枕边风。
子时,就寝时间。嫔妃被送回自己居所。躺在龙床盖上被子然后结束你的一天。
百善孝为先,你必须每天抽时间去长乐宫看望太后。
注意!每日进食大于或少于两次会有异常事件。
“这,这是?”看完信,兰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曦再次向她解释:“不久前偶然发现这封信后,我的意识就完全挣脱了束缚。之前我每天日做的事也都和这封信上的内容吻合,所以我们可以从这两封信入手,试着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