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刘采女七窍流血，幽怨地一遍遍质问着兰昭。
“不！不是，我不想你死的。”
“娘娘，娘娘……”有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兰昭。感受到一丝安定，兰昭流着泪睁开眼睛。
床边，秀枝细致地用湿毛巾擦干净兰昭的脸，“娘娘，您醒了。”
兰昭借着秀枝的力坐起来，小宫女拿来一个引枕让她靠着。
“娘娘，您昏迷的时候陛下来过。”秀枝接过一碗药，捧到兰昭嘴边，用勺子搅拌几回，“这是太医开的安神汤，您喝了就不会难受了。”
兰昭喝掉一口安神汤，神色恹恹的，“那陛下有问刘采女和李采女的事吗？”
秀枝波澜不惊回道：“这是永巷的事，陛下不会过问。”
见兰昭不肯继续喝药，秀枝又劝：“您贵为皇后，实在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费心。”
“这怎么能算小事呢？那可是两条人命。”沟通无果后，兰昭赌气躺倒回去，背过身不看她。
“皇后这个位置，多少嫔妃虎视眈眈。无论如何，还请娘娘保重自身。您要想清楚一个道理，永巷的纷争永远不会停止。”
“你下去。你下去！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兰昭怒道。
秀枝把药碗轻轻搁在床边柜上，默默退了出去。
兰昭虚弱病了几日，又故意推脱了几日，不必早起去前殿处理嫔妃的争斗，这使她身心都轻松不少。当然和大多数嫔妃一样，在这期间她也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召幸。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寒露，刘采女的事也如秋风过境，渐渐淡出兰昭的生活。
嫔妃之中除了苏采女偶尔被召幸几回，便只剩沈采女一枝独秀了。短短数月，沈采女从一个婢女出身的低位嫔妃摇身一变成了才人，晋升速度令人咋舌。
初雪的时候，永巷传来苏采女有孕的消息。
椒房殿的早晨总免不了一回修罗场。在皇帝的偏宠下，沈才人几乎是不必来椒房殿请安的，就算偶尔有些争端指向她，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每日早晨，在皇后的凤座之上，兰昭也是如坐针毡。只要不是人命官司，兰昭是不愿轻易处罚嫔妃的。虽说兰昭只想平静度日，保持现状，可说不羡慕沈才人也是假的。
这位沈才人容色倾城，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皇帝对她的偏宠是有目共睹的，还从未有哪个嫔妃会让皇帝屈尊亲自去留宿。
如此一来，皇帝倒像是成了那个侍寝的人。当然，这些兰昭只敢悄悄在心里想一想。
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古井无波地过下去，直到永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慕容婕妤用过膳房送来的膳食后，竟全身麻痹不治而亡了。
掖庭尉花了七日的时间，最后将凶手指认为沈才人。罪行被揭发的这日早晨，沈才人竟也破天荒地来了椒房殿请安。
令兰昭不可思议的是，面对确凿的证据指认，沈才人竟然供认不讳，一句也不为自己辩驳。
兰昭不敢相信，沈才人已经如此得宠了，何必要去暗害慕容婕妤，“沈才人，你为何要害慕容婕妤？”
“我不喜欢她跟我说话的样子。”沈才人跪在座下，置身事外一般，不疾不徐道：“证据就摆在眼前，娘娘还不敢相信此事是嫔妾所为吗？”
事已至此，兰昭也知再没什么可说的。一声令下后，沈才人连降三级，被贬为庶人，赐自尽。
沈才人集宠于一身，终于登高跌重。嫔妃们往日妒恨化作此刻的幸灾乐祸，神色各异地看着沈才人被拖了下去。
合上宫务册子，遣散一众嫔妃，兰昭本想赶紧回去休息，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兰昭便毫无感觉地又回到辰时。
兰昭精神崩溃地一遍又一遍向秀枝确认这天的日期和时辰，可无论如何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重新处理完一遍宫务。这一次慕容婕妤暴毙案的证据竟都指向了苏采女。
苏采女怀有皇嗣，本不必下跪，可在得知掖庭的调查结果时，还是吓得无力瘫软在地。
苏采女拼命摇头否认，哭成泪人，“嫔妾真的没有杀人！嫔妾虽然与慕容婕妤话不投机，可也从不敢想过谋害她性命啊。”
兰昭看向沈才人空空如也的位置出神，不知此时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面前苏采女哭得鬓发散乱，奋力为自己辩解，“更何况嫔妾身怀有孕，怎会做出有损阴德的事呢？”
分明记得，沈才人才亲口承认罪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凶手又换成了苏采女呢？
难道说是自己嫉妒心作祟，太想沈才人倒大霉吗？
兰昭太阳穴跳突起来，抬手捂住靠坐下来，低声唤道：“秀枝，我头疼得厉害。此事，便按规矩处理吧。”
因身怀有孕，苏采女侥幸躲过一劫，一切要等她平安诞下皇嗣再说。此案便被暂时搁置。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秋天。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永巷里的嫔妃正如盛夏的花儿，开败一茬，很快便有新的补上。
兰昭依旧无宠，除了除夕夜上与皇帝当众说过几句客套话，便再无机会面圣。她便认命一天天熬着，没有尽头，也没有目标。
春雪消融的时候，沈才人已经摇身成了沈婕妤，苏采女也顺利产下一位健康的皇子。
拖了这许久，慕容婕妤案中许多证据也模糊了，案子最终成了悬案。得知这样的结果，兰昭竟替苏采女松了一口气。
这日抽空，兰昭去苏采女的住处探望。
刚生下来的孩子小小软软的，兰昭笨拙地抱了一会儿，便把皇子交给乳母抱走。
有了孩子傍身，最末等的嫔妃日子总是好过些。兰昭面带微笑站在窗边，“恭喜你呀，苏采女。按例你很快便是苏宝林了。”
“一切还要仰仗娘娘的关……”
苏宝林的话犹在耳边，兰昭的时间却又回到了头一天晚上。
秀枝不厌其烦地催促着兰昭就寝。兰昭拗不过她的执着，等秀枝退下后，又睁着眼从床上坐起来。
兰昭睁着眼，一点睡意也无，打算试试熬到天亮。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发现足足一个时辰，房里的漏刻竟半分未变。
熬了许久，兰昭才终于累了，靠着床沿倒下胡乱睡了。等辰时秀枝准时叫醒她时，兰昭才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好像被偷走了。
子时一过还有丑时、寅时、卯时。可子时到辰时这一夜的时间却根本不存在一样，她睡下便是子时，她睡起便是辰时。
她感觉自己成了被时间推着走的提线木偶，再一次诡异地重复了一夜。
清晨，兰昭麻木地来到椒房殿，报信的宫女却又带来一个噩耗：苏采女难产一夜，皇子生出来便没了气息。
而原本不了了之的杀人案又被提了上来，掖庭搜集到更多证据，全部指向苏采女。
于是刚刚生产完，痛失骨肉的苏采女就这样被贬为庶人，死狗一般被拖到了掖庭狱。第二日早晨，兰昭收到苏采女身亡的消息。
自此之后兰昭突然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做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来，除了夜里，其余的时间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兰昭觉得自己是真的病了，一碗一碗的安神汤喝下去也止不住心里的惶惶不安。
妃子们依旧斗得激烈，有人失败身死，有人步步高升。兰昭变得沉默寡言，愈发不愿意出门。
而专宠不断的沈婕妤地位也已经直逼迫后位，成了手握协理之权的贵妃。
兰昭游离在永巷之外，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了，只是每日得过且过地活着。
从前，她也同那些嫔妃一般嫉妒过沈贵妃的完美，也羡慕沈贵妃能有丈夫日日陪伴，可那样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兰昭根本无法想象。
如今她也不敢再想。
沈贵妃行事果敢，权势一手遮天。但凡是表现过对她不满的妃子，总逃不过凄惨的下场。
兰昭对此无能为力，索性推辞行使皇后之权，将宫斗裁决权一应交予沈贵妃去。
若说沈贵妃专宠两年却一直未有子嗣还能给嫔妃们一点侥幸的安慰，可自从沈贵妃殿里传来有孕的消息之后，永巷的嫔妃就坐不住了。
虽然兰昭总是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可沈贵妃怀孕消息传出的那天酉时，她分明记得皇帝身边的禧公公前来椒房殿报喜说，陛下这夜会亲自驾临椒房殿。
虽然早就已经不盼了，可这消息还是令兰昭喜出望外。作为永巷的皇后，她能做的事太少。她确实太寂寞，太渴望丈夫久违的陪伴了。
浸香露的时候，兰昭选了两种，一种荷香，清淡怡人，一种茉莉花，甜美可人。她想，总有一款是陛下喜欢的吧。
当然，她的衣柜里永远只有那套重复的衣服。不过兰昭也不想计较那么多了。陛下已经有两年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兴许他早就忘了她的衣服上面绣的凤凰是多栩栩如生，又或许自己一成不变的发型对陛下来说也挺新鲜的呢。
沐浴更衣装扮好，兰昭规规矩矩坐着，等着陛下降临，心里演练着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陛下，你怎么才来？不行，这样显得自己好像在埋怨他。
兰昭低头盯着面前的博山炉想着想着，却见秀枝的裙角蹁跹而至。
她没有抬头，等待秀枝说点什么。
主仆两人也是愈发默契，秀枝开门见山道：“娘娘，早些歇息。陛下今日又去了贵妃那里。”
沉默了一阵，兰昭盯着面前的博山炉发出一声冷笑，脸上表情冻住。
“现在又回到酉时了是吗？”兰昭无声笑着摇头，心如死灰。
“娘娘……”秀枝似乎尝试理解兰昭的想法，小心劝道：“皇后殿下乃永巷之主，又生下皇长子，不必与贵妃争一时的恩宠。”
皇长子，是啊，要不是秀枝提醒，兰昭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宫中皇嗣幼时皆由乳母照料，不必生母过多操心，她都多久没关心过自己的孩子了？
精神崩溃之际，兰昭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催促秀枝让人把大皇子送来。
“母后。”大皇子年方三岁，看到兰昭时表现得有些胆怯。
兰昭疯魔地朝他伸出手去，定定看着他，“过来，到娘亲这里来。”
大皇子更害怕了，直往乳母怀里钻。
兰昭脸上扯着标准的笑，伸出双臂蹲着朝他一点点靠近，再趁他不备一把捞进怀里紧紧搂住。
大皇子在她怀里挣扎，大哭大闹起来，乳母满是担忧，又不敢阻止。再之后，兰昭怒喝着命所有人退出寝殿，强行抱着孩子去了床上。
孩子的哭闹声不止，令兰昭愈发心焦。
“没关系，娘亲哄你睡，娘亲陪着你。”兰昭把孩子塞进被窝，整个脸都挡住，从外面越抱越紧。
孩子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兰昭也精疲力尽抱着厚厚的被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