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腮认真想了一会儿,兰昭摇头,“赵美人性子也太疏冷了些,与她总说不了几句话气氛就冷下来,不要她。”
又考虑一阵子,兰昭终于有了定夺,对秀枝吩咐道:“召张才人过来玩,哦对了 ,记得让她带上那只猫儿。”
秀枝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玲珑的少女迈着欢快的步子进来,“皇后娘娘万安。”
眼前少女同样给兰昭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兰昭将张姗姗从头到脚细细看过一遍。
张姗姗生了一张娃娃脸,圆溜的眼睛,短下巴,头上梳的双髻像一对猫耳朵,戴支珍珠排簪,插朵小黄花,一身橙色襦裙,显得整个人更加俏皮。
“娘娘,您召嫔妾过来有何事?”张姗姗摸了摸怀里一团东西,一只芝麻黑的瘦长猫儿怯生生探出两颗橙黄色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兰昭。
宫女奉茶后退了出去,替她们关上房门,留兰昭和张姗姗二人闲谈。
兰昭盯着她的黑猫目不转睛,“把你的猫给我摸摸。”
张姗姗宝贝地抱紧了猫,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好吧,既然是娘娘的要求,嫔妾自然遵从。我的猫可是从来都不让别人摸的。”
说着,张姗姗把猫递给兰昭。猫到了怀里,兰昭贪婪地摸了一把,黑猫的皮毛油光水滑,手感很不错。
她再要摸,黑猫却一蹬后腿从她怀里逃走,跳到软榻上小几上,用爪子逗弄着插瓶里的一枝鲜花玩起来。
花瓶被它弄倒,里面的水滴滴答答流出来,弄湿了坐垫。
兰昭要顺手去扶花瓶,黑猫一惊一乍,莫名被她吓到,转身挠了一把,在兰昭手背上留下几道血丝。
兰昭也被猫儿唬了一跳,愣住。张姗姗见自己的猫抓了皇后,连忙拎起黑猫的后颈将猫钳制住,抱着猫跪下,“皇后娘娘恕罪。”
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兰昭惊奇地指着伤口,突然轻笑出来,“流血了?”
张姗姗见兰昭没有动怒,瞪着眼,“娘娘,其实猫儿误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我给您涂点药就好了。”
兰昭顺着她的话应声,“是的,小动物就是这样子。咱们做人的就没必要跟她计较了。”
张姗姗似乎常备着被动物抓伤的药。帮兰昭上完药,张姗姗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风干肉分给兰昭。
两个人一起用肉干喂猫吃了些,猫儿渐渐跟兰昭亲热起来,在榻上悠闲地走来走去,不一会儿翻着肚皮打起呼噜来。
秀枝在外叩了四声门,“娘娘,子时到了,您该休息了。”
听到秀枝的话,张姗姗突然急了,抱着猫赶紧站起,“娘娘,子时以后不得外出,嫔妾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宿?”
偌大的椒房殿多住一人又有何妨。兰昭爽快答应,叫人去给张姗姗安排房间。
毫无惊喜的一天终于快要过去。躺上床把薄被拉到胸口,看见两个宫女把幔帐放下,兰昭眼皮也变得沉重,瞬间睡去。
一夜无梦。清晨一如昨日,兰昭在秀枝的呼唤声中醒来。
接着,穿同样的衣服,梳同样的发型,戴同样的首饰,再按部就班地去往正殿。
兰昭在上首落座,底下嫔妃也已经乌压压坐满,哪怕不说话,衣料的摩擦声,珠钗环佩的碰撞声也能将偌大的殿阁填满。
大部分嫔妃她是叫不上名字的,兰昭目光在几个熟悉的人身上溜了一圈。
慕容婕妤——慕容滟,依旧穿着昨日的妃色大袖衫子,梳同样的发型。旁边有个妃嫔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她讨好地说话,慕容滟垂眼喝茶听着。
赵美人——赵清欢,削肩膀,瘦高个,梳圆寰髻,只戴几支低调的白玉钗,身上是一件碧色齐腰裙,人如其名,清雅又疏冷。
周才人——周子衿,装扮也和昨日别无二致。越过她,兰昭又默默朝后眺望。张才人昨日在椒房殿留宿,猫儿没来得及送回住处,一大早仍被抱在怀里。
“娘娘,该结算前一日的宫斗事件了。”秀枝走了过来,对兰昭附耳道。
兰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漏刻,时间正好来到巳时。
当秀枝把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兰昭时,兰昭也非常顺手地接过,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千百遍,可又让她感觉是第一次。
兰昭一页一页翻过,开始处理册子上的事务。被她点到名的嫔妃应声站起,等待着裁决。
兰昭目光在纸上浏览,事件一:刘采女状告李采女无故掌掴平级嫔妃。
当事人刘采女和李采女走上前来,一齐跪在凤座下。兰昭命她们二人抬起头来,正是昨日在太液池水榭遇见的两位嫔妃。
问话间,刘采女便掀开面纱,向众人展示起自己还未消肿的脸颊,声泪俱下,哭着求兰昭为她做主。
李采女却是攀扯上另一个同样位份在采女的嫔妃为自己说话。
李采女指着刘采女,脸上满是愤慨,“刘采女时常口出狂言,满嘴污言秽语,嫔妾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动手打了她。”
换气歇了歇,李采女又道:“其他嫔妃也可以为嫔妾作证,刘采女德行有亏是不争的事实。”
被攀扯进来的那个嫔妃很是害怕,皱着眉走出来跪下,“皇后娘娘,嫔妾对李采女和刘采女的事一无所知,不敢妄加置评。”
想到昨日目睹的事实,翻开册子的下一页,兰昭头也不抬道:“本宫瞧见李采女掌掴刘采女是事实,刘采女口出秽语也是事实,你们两个都应领罚……”
兰昭正思索着如何罚,却听秀枝开始宣判,“初级惩罚。李采女、刘采女扣除50点宠爱,罚抄宫规一百遍。”
兰昭收回留在册子上的目光,抬头疑惑看着秀枝,“你在说什么?”
这边秀枝却无视兰昭的诘问,继续一板一眼没有感情地念白:“检测到李采女、刘采女宠爱值不足50,贬为庶人,赐自尽。”
话音才落,便有两个壮实的太监进来拖着痛哭流涕,满嘴求饶的刘采女和李采女出去了。
“放肆!”见状,兰昭拍案而起,“你们真是反了。本宫何时说过要处死李采女和刘采女了?”
秀枝硬生生接了兰昭愤怒一巴掌,脸歪到一边又回正,像只木偶人一样不说话。
殿中嫔妃也都像看不见兰昭的愤怒,依旧仍保持着刚才的状态。
兰昭拂袖气冲冲离开凤座,往大殿门口走去,可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下一秒却又回到凤座。她不敢相信,又试了几次,依旧无法离开。
兰昭无奈坐回座位后,秀枝没事人一样把册子递给她,“娘娘,还有几件事等您处理呢。”
兰昭只好不情不愿地继续又处理了几件事。
经过刚才一遭,兰昭能饶人处且饶人。再没有嫔妃被莫名奇妙地赐死,兰昭不由松了一口气。
册子终于被翻到最后一页。事件五:慕容婕妤状告沈采女故意挑拨李采女和刘采女的关系。
被叫到名字,慕容婕妤自觉上前跪下,却不见沈采女的身影。
“沈采女何在?”兰昭正疑惑问,就听见秀枝扬声道:“沈采女拥有‘陛下的偏宠’,成功闪避一次宫斗事件。”
听完指令,慕容婕妤面色如常坐到原位,没有丝毫怨言。
处理完所有争端,叫散嫔妃后,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到午时。想到李采女和刘采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地被赐自尽,兰昭根本没有心情用膳。
一连串的事都令兰昭感到费解。兰昭不死心问秀枝,“李采女和刘采女还能回来吗?什么时候处刑?”
秀枝插手,恭敬回道:“娘娘,裁决一旦落下,哪里还能再改。”
兰昭不信,随便应付着吃了几口饭便要出去。秀枝没有拦她,还妥帖地预备了轿撵和遮阳伞。
椒房殿到温室殿的距离不过一个永巷。可深青色的围墙又高又深,就连烈日照进来也要变得冷上几分。
头顶上的光渐渐暗了,乌云悄然聚拢,终于拧成一块脏污沉重的抹布,黑色的污水顺着宫墙洗刷下来。
“回去吧,娘娘,现在去温室殿也是见不到陛下的。”秀枝在轿撵边撑着一把伞,大雨令她的声音变得潮湿凝重。
兰昭抹掉溅在脸上的水珠,扶着秀枝的手下了轿。
“我要去掖庭狱。”
“娘娘不可啊,掖庭狱脏污不堪,不是您该踏足的地方。”秀枝拦住兰昭,在她面前跪入水中。
兰昭用尽力气推开挡在面前的秀枝,径直朝掖庭狱的方向冲去。
她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在永巷中奔跑,如初次挣脱樊笼的鸟儿,一颗心狂跳着证明她还是鲜活的。
李采女和刘采女也一样,不应该因为区区小事就丢了性命。必须收回处死李采女和刘采女的旨意。
也不知跑了多久,兰昭的翘头履跑掉了一只,她索性把另一只也扔掉,脱掉又湿又重的凤袍。身体越来越轻,她跑得也越来越快。
终于,兰昭带着一身狼狈跑到了掖庭狱。在她的要求下,宫人打开牢笼的门,可呈现在兰昭面前的只是两具倒在杂草堆里的尸体。
刘采女的口鼻还在淌黑血,眼睛瞪直,青白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兰昭愣在原地,双腿发软,扶着潮湿的木栅栏勉强才稳住身体,指甲几乎嵌入其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灰毛老鼠拖着细长的尾巴从杂草堆里蹿到了尸体身上。老鼠对着刘采女的脸嗅了嗅,随后贪婪地舔舐起她口鼻边的血迹。
见到这一幕,兰昭麻木地眨了眨眼,腹中一阵翻涌恶心,扶着木头干呕起来。
一声惊雷落下,兰昭崩溃大叫一声,又哭又笑一阵后,突然撅着身体向后栽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