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被火把照得耀目如炽,帐内帐外里三层外三层,刺客插翅难飞。
此时,归无月才能看清,刺客穿着大衍士兵的衣服,长相平庸。其他人注意到的则是归无月的血,江寒聆床上、刺客匕首上、地上还有归无月自己身上,血腥味不可忽视地一丝丝地往在场所有人鼻孔里钻。
眼见救兵来,归无月松了口气,再不来人,他就要忍不住用仙术来对付凡人了。
当下无处可逃,刺客自知行动失败,调转匕首,无一任何犹豫,血淬刀尖扎入皮肉,直至仅剩匕首手柄留在外面。
一切只在一瞬,刺客痛苦倒下,嘴角与伤口都汩汩流血,场面残忍血腥。显然,抓活口的希望落空了。
言肃微闻讯而来,拨开层层包围。他来不及穿戴齐整,外披着披风,径直大步迈至江寒聆面前。
“怎么回事?他们说有刺客,好多血,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言肃微顾不得众人在看,环抱住江寒聆,连珠炮似的问。
江寒聆颤抖着,但现下比他更需要关心的是归无月。自己盖着的被褥上是归无月的血,触目惊心。他摇摇头,拉住言肃微说:“还好有归无月在,他又救了我。”
确认江寒聆毫发无伤,言肃微的视线这才转移到一旁默默捂住伤口立住的归无月上。即使受伤,血成串地向下滴,半身衣衫被血浸染,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归无月面无表情地站着,脸因失血而惨白,不喊疼也不邀功。
“你做的很好,”言肃微夸赞道,然后对白戟说,“带他去薛医师那处理伤口。”
待归无月与白戟离开,言肃微的怒气才开始释放。
“半个月内两次,”言肃微声量不大,语气却冷酷至极,“那么些人,既护不住江参谋,也活捉不了凶手,军饷都白吃了吗?”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言肃微看了更来气,起身朝刺客尸体踢了一脚:“还不快把这脏东西弄出去。”
“是。”周将军使了眼色,两个小兵一个抬上半身,一个抬下半身,把刺客丢了出去。
言肃微记得刺客身上穿着大衍兵的衣服,再加上江寒聆营帐外有守卫把守,他不明白刺客到底是怎么混进营里去的。
他唤了守卫来问,守卫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索:“王爷。”
“只有你一个?另外一个人呢?”言肃微问。
“不、不知道,他说去出恭,然后就没回来了。”守卫哆哆嗦嗦地答。
“那你呢?你没发现有人潜进帐内?”
守卫扑通一声趴下,不断磕头:“小的罪该万死,小的、小的站着睡着了。”
闻言,言肃微猛地拍桌,连在边上的江寒聆都吓得惊了一下,守卫更是满头大汗,腿脚发软,连连求饶。
“周将军,”言肃微锐利的眼看了守卫许久才开口冷冷道,“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吧。”
守夜都做不好的士兵,即使去了战场也是白白送命,周彪心里有数,应答道:“是。”
言肃微揉搓眉心,让所有人都离开,帐内剩下了他和江寒聆。江寒聆心有余悸,帐内一片狼藉,简直没法再住。言肃微说:“今晚去我那睡吧。”说罢,牵着江寒聆向外走。
江寒聆一动不动,反而挣脱开言肃微,眼里满是担忧与不安,他颤声道:“这次他们仍旧是冲我来的,他们又失败了,你和我在一起不安全。”
“你不安全,那更需要和我待在一起了,”言肃微坐到江寒聆身侧,环住江寒聆,握住他的肩膀安慰性地拍了拍,“我会加派人手,除非他会遁地飞天,保证一只虫子都进不来。”
江寒聆端坐着,不想走,他现在觉得哪都不安全,更重要的是要保证言肃微的安全。
言肃微好言好语劝了几句,江寒聆都装没听见,固执劲上来任谁都不好劝。言肃微没办法,弯腰抄起江寒聆腿弯,把人抱起往外走。
惊呼一声,江寒聆搂紧言肃微稳住,拧眉抗拒:“放我下来。”
“不放,”言肃微停下在营帐门口,说,“除非你自己走。”
江寒聆恼了,“说了我不去。你放下我,外面的人看见我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哼,”言肃微冷哼,“谁敢对我说三道四,今天没治他们的罪,还是我顾着贤仁王爷的名头放他们一码。”
“我自己走。”江寒聆见言肃微真在气头上,顺着言肃微。
往日在都城,言肃微都是笑眯眯和气好说话的,但在边关这两年,他的脾气愈发差了,经常大动肝火,因为边关这些人这些兵不服他。即使代天子监军,刀尖舔血风餐露宿的将军也不那么好相处。
都是粗人一个,意见不合就在帐内大吵起来,嗓门一浪高过一浪。言肃微好像被渐渐传染了,说话变得不拐弯抹角,因为这些人听不懂;也不留有余地,因为他们不记仇。
江寒聆是怀念在都城的日子,更怀念都城时候文质儒雅的言肃微。现在的言肃微生气起来,他也害怕。
如言肃微所愿,江寒聆今夜住进言肃微的营帐。两人睡在同一床榻,江寒聆木僵着,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闭上眼,锋利的刀尖宛若近在咫尺,被褥好像还染着血。他知言肃微军务繁忙,于是装作没事,佯称自己在边关历练久了,胆子没那么小,他只是受了些惊吓。言肃微是累了,宽慰几句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江寒聆摸到身边空荡荡,骤然清醒。
不知什么时候,他听着清晨的鸟叫睡着了。醒神后,江寒聆猜测言肃微是去谈公务了。他想起归无月为了救他受的伤,很重,他必须去看看。
出了言肃微的营帐,江寒聆径直去找薛医师。归无月果然在那里,他的伤口在昨夜已经处理过了。江寒聆到的时候,薛医师正给归无月换药。
即便是处理过的伤口,江寒聆仍清楚地瞧见一道深可见骨的痕迹,血肉模糊,目不忍视。
“没伤到手筋,不幸中的万幸。”薛医师换好药后对他们二人说。
江寒聆看向归无月,发现归无月在看他。江寒聆顺势道:“昨夜幸好有你,谢谢,又救了我一次。”
“职责所在。”归无月说。
“薛大夫,他的伤要多久才能好?”江寒聆关切地问。
“少说一个月,”薛医师一边配药一边说,他忙得脚不沾地,停不下来,“不过参谋放心,王爷说给他用最好的药,再加上他体质不错,想必好得比常人快。”
江寒聆松了口气,边关生活条件差,他还担心归无月的伤口拖久了就要入夏,入夏后伤口容易恶化,就难办了。
“多谢。”
薛大夫点点头,他还有更多的伤患要看,提上药箱,准备去其它营帐。江寒聆闪到一旁,让出一条路。
只余江寒聆与归无月两人。江寒聆上前,关心道:“感觉怎么样?”
“只是手受伤了,别的地方都很好,伤口处理得很好,参谋不必挂心。”归无月嘴上这样说,内心却明白这伤拉近了他与江寒聆的距离。看着江寒聆毫无防备的眼睛,归无月仿佛透过他看见了溺云。
江寒聆不知再说什么了,与归无月无言对视,留下一句:“好好养伤,有需要尽管来提。”
关于归无月未来的去向,江寒聆已有打算。归无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临危不乱不惧,只需要摸清底细,来日可堪重用。江寒聆想,言肃微大概与他想法一致。
为言肃微能得一助力的喜悦暂时冲淡了遇刺的惊徨,江寒聆立刻动身前往言肃微营帐,打算与言肃微商讨。
掀开帐帘,江寒聆怔住,周将军、副将、校尉和指挥使齐聚,中心端坐于几案的言肃微面露愠色,显然在烦恼什么。
众人视线齐刷刷看向江寒聆,一时之间,江寒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硬着头皮说:“参见王爷。”
意外的是,言肃微朝江寒聆颔首:“你来的正好。”
因江寒聆而中断谈话,但重点变成了江寒聆。言肃微屏退众人,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让江寒聆坐下。
“前日都城来了急报,父皇病重。”
江寒聆瞪大了眼:“那你......”
“我打算明日动身回都,”言肃微打断江寒聆,说明自己的计划,“原本不打算带你,但如今看来你不宜孤身待在军中,和我一起回去吧。都城派来的议和使已经动身,边关的事务我也没有必要再操心了。”
“你我蛰伏在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获得军功荣誉回城,有与太子抗衡之力。如今只差议和一步,我知皇帝危在旦夕,假如真似急报所说,你我日夜兼程赶路,怕是到了都城皇上已经驾崩。”
“轻装而行,来得及,”言肃微严肃道,“母妃说父皇的病极为古怪,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眼。”
话到这份上,江寒聆仍是忧愁,比言肃微还不甘心。犹豫时,言肃微再提:“我总觉得,想要你性命的人是言容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