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落水事件”之后,京中贵女圈子里像被投下一颗小石子,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沈如意和韩琇瑶两人落了水,被“恰好路过”的二皇子陈景琛救了上来。
我的那些手段其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没法子,贵女争斗不能明着动手,要动,也得动得阴暗却漂亮、合情合理,顺便还能教她们个长记性。
她们自己撞上来的,我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只是我没算到,那个韩家四姑娘,竟回去后满口胡言乱语,说是二皇子救她上来时“怜香惜玉,目光含情”。更离谱的是,她那与她一样草包的二哥居然往外放风,说这事二皇子与皇家,要给个说法。但那个沈姑娘倒是安静许多,只说是自己爬上来的。这就有意思多了。
我本来没当回事。但外面的这个说法越传越广。这就不得不让我多思多想了。
二皇子?登不登基那是一回事。况且像我这种“狐狸精式”的小姑娘,早被贵女圈贴上“仗势欺人”的标签。他若厌我,正好,避我三尺,谁也不耽误谁。
但这韩家四姑娘若真凭着一场落水、几句胡话成了皇妃,若二皇子争位败了韩家被迁连也就罢了,但若往后若真成了皇后,那这笔“落水旧账”恐怕会翻出新篇来。
我连夜脑海里勾勒出韩家一派的人,又想了想谢氏一门,满脑子全是“韩家若拥二皇子的可能走向”,本想着去寻母亲,却又觉得太小题大做,便暂时保持沉默。毕竟我还小,即使用尽所有心思推演,在大人眼里也是小儿科。
我关注了几日,朝中静悄悄,皇帝没说话,二皇子也不吭声。韩家倒是越闹越欢,彷佛此事板上钉钉。
我正纳闷着,谢贵妃那边突然传话——要我母亲带着我入宫叙话。
母亲看了眼手中玉简,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吩咐嬷嬷:“给三姑娘备礼,穿正色衣裙,不要太艳。”
我心头一动。
谢贵妃,皇帝的继后所出,是二皇子的亲生母亲,出自世家谢氏。她虽位高,却素来不怎么见外命女,尤其是像我这等“边缘贵女”,更没什么进宫理由。
我问母亲:“谢贵妃为何忽然召我?”
母亲淡淡:“你那点小算盘,不是没人看见。只是别人不说,不代表谢家不算。”
我怔了怔,低头不语。那日的落水事件,我以为安排得很隐秘,怎料母亲知晓了,恐怕连谢贵妃竟也知情了。我道不觉得是二皇子告密,毕竟他那个闷葫芦似的性格,应该不至于。但…….实情如何,谁又知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做都做了,如今难不成慌乱有用吗?
进宫这日,天光微凉。
我身穿月白缎衣,暗绣玉兰,随母亲入乾坤宫。谢贵妃比画中更美些,虽年近四旬,风韵犹在,一双凤目看人时带着漫不经心的威压。
“陈家姑娘几岁了?”她慢声问我。
我行礼答:“回贵妃娘娘,臣女十岁有余。”
“十岁啊……这年纪,已经懂得让人下水了,了不得。”
我不敢接话,只垂首行礼。
贵妃看了我母亲一眼,笑得意有所指:“你的女儿,果然个个都精明。”
我母亲抬眸,面色平静:“妾身管教不严,让贵妃见笑了。”
谢贵妃却轻笑起来:“不笑。我就喜欢这样的。能动脑子的且还说做就做的,比哭哭啼啼的省心。”
我心头微动,这话……
谢贵妃看着我,缓缓说道:“你知道这都城里许多女郎做梦都想嫁与我儿为妃,尤其是那个韩氏?”
这……虽然母亲对儿子有滤镜,但是吧……也未必许多女郎吧!至少不包括我。但是吧,这女郎的数量确实也不少,尤其这个韩氏,都自己把名声弄成如此沸沸扬扬,要真是二皇子不娶,恐怕她就只能青灯古佛了。
我点头,规规矩矩:“听闻过些许风声。”
她随意摆摆手:“风声不过是铺垫,真正能进的,是能帮到我儿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敲打意味:
“皇妃,不是给人添麻烦的,是要能除麻烦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谢贵妃是不打算装了!?她不是一直在太后面前尽心侍奉的吗!?如今明目张胆的敲打太后一系的家人,这样好吗!?
但我知晓,无论背后缘由如何。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是在探我——到底是个会惹事的,还是个能解决事的。亦或是我们家母女接不接她话中之后的深意。
我忽然明白,今日这一趟,不是问罪,也不是责备,而是,一场试探。一场试探我阿娘愿不愿意将我许给皇家,愿不愿意参与到皇位之争。毕竟我才十岁有余,谁会在乎我愿不愿意呢!
果然后宫里生存的女人就没有窝囊废的。
我在回宫的马车里,对母亲小声问:“母亲,谢贵妃是在看你也在看我,或者说看太后能不能帮她儿子登得稳那张龙椅吗?”
母亲看着窗外,许久才说:“说到底,她在看你值不值得拉拢。”
“那我值吗?”
她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
“若你真是头小狐狸,就值。”
“我看啊,是瞧我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吧!”我撇了撇嘴,道:“其实我们也就得了些偏爱,并没有实打实的权势有用啊。”
但阿娘不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脸不说话。
又过了几日,听闻二皇子被罚了。但被罚了也不肯点头同意。
二皇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沉静寡言,看着总像不急不躁的模样,确实符合谢家出身,一副心有成算却又给人君子温润的架势。可我总觉得他心思深沉,小九九肯定特别多。他每次都喜欢用那双满是内容的丹凤眼看着我,有的时候我做坏事被他盯着有些发毛。感觉他能看透我,但也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点穿。也不知道哪天来和我清算一下或威胁我。但,我隐约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我感觉我的灵魂并没有那么小亦或是孟婆汤没喝干净……故而我应该不是容易被拿捏的,我轻轻冷哼了一声。随后继续吃我的糕点。
且这次也让旁人有所改观,那些以为二皇子话不多,以为他没脾气好拿捏的,这次是感受到了他的倔强还有谢氏一族的所谓宁死不屈。
大皇子那边如今掌着军中将士的声望,边关打了大胜仗,几个年纪轻轻的新晋将军,都与他那头沾亲带故;而二皇子这边,谢家是老牌士族,满朝皆知近些年皇室对世家的容忍已到极限。
说白了,世家这块牌,已经不如当年的铁打金牌了。
谢氏自己都清楚,世家垄断朝堂太久,冗腐横生,早晚会招致清算。所以他们也开始有节制地放权,提拔寒门、调和局势。
可调得了一时,调不了人心。
所以这场风波韩家敢闹,韩家敢赌。
正妃要不成,封个侧妃也行,但他们没算到,二皇子是块硬骨头。
他一句不吭,任凭韩家怎么绕、怎么逼,也不曾松口。谢家也不让一步,仿佛从头到尾就没把韩家当回事。
这也难怪,韩家说到底只是正三品,靠的是文臣,走的是清流路子,说得再好听,这么一闹,清流已经要和韩家切割关系了。就算如此,韩家也不可能让谢氏低头认亲。
我一时间都没搞明白,这步险棋,到底是韩家自导自演,还是有大皇子那头的人影子在后头推动。到底深层原由是什么?
韩四姑娘也不过十三岁,比我大上三岁,虽然比我“成熟许多”,但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她要不是真心失控,大概是家中有人怂恿,要么就是未雨绸缪,想先把二皇子身旁的那个位子占住。
可惜啊,棋没下对,落成了笑话。
反倒是二皇子身边的那位侍卫,曹元啸,站了出来,寻人前去韩家提亲。
他说,当日是他跳水救了韩家姑娘。
这事其实也是真的。韩姑娘是他捞的,沈姑娘嘛,是个太监扑腾下去给捞上来的。
那沈家女知道真相,自然不敢瞎说,说是“自己游上来的”,甚至为了自圆其说,还偷偷请了女师傅教习枭水,一练就是好几日,生怕露馅。
韩家本还要闹,谁知谢贵妃亲自下场,跪在议书阁前整整两日,连续求了太后好几日,口口声声求的却不是要韩家退让,而是——
请陛下赐婚,让我,何之宜,为正妃。
……简直疯了。
我才十岁。
二皇子已经十六岁,再过两年都能冠礼,若真等我十六岁到了嫁人的年纪,他都二十二岁了,是真老男人了。
那时候东宫都快成育婴房了,侧妃姬妾少不了,谁还指望我一个娃娃做什么正妃?只是挂名罢了。我不懂谢贵妃图什么,想让我占个空位?怕是也早就想着这几年先给她儿子挑几个适龄的侧妃,将他儿子的后院先热闹起来。
我很是不理解。
我们何家没实权,也不插手朝政,靠得不过是太后那点子疼爱与陛下的一点亲厚。可宠爱这东西最虚浮,哪能当倚仗?若真打起夺嫡这场仗,我何家掺进去不过是送人头。
谢贵妃到底是疯了?还是她另有算盘?
无论如何,皇帝陛下和太后都没应她的请求——
简直大幸。
韩家偃旗息鼓,谢家收了势,风暴短暂停歇。
最后陛下赐婚曹家嫡子与韩氏姑娘的亲事。
婚期在三年后韩氏姑娘十六,同时也给曹氏嫡子曹元啸两年时间外放挣军功,有意思的是,我那二姐夫带着妾室即将归来,而二姐夫原来的官职就是被曹元啸替换。圣诣还特意鼓励了他希望两年后,他能有我二姐夫的能耐立功挣前程。
望着外面的天色,好像要入秋了。风卷着落叶吹过,吹散了原来仅存的一点暑气体,同时带来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