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玥摆摆手,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他去里屋擦了把脸,回来后才道:“不知他在哪里,两年前常丰就举家搬迁,不在望月城了。”
“这期间你从来没见过他吗?”丹木问道。
“没见过。”吴玥的声音有些闷。
那还真是怪事了。
“那常丰的官职现在是谁在担任?”
“自那之后就没人再担任了。”
“少爷,少爷。”一道急促的喊声响起,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
“什么事?进来。”吴玥道。
小厮推门而入,神情紧张道:“少爷,城南发疫水了,从城外传进城的,已经有人因疫病死了,从新叶河里打来的水不能吃。”
丹木瞥了眼桌上的茶水,咳了一下。
“给二位喝的不是疫水,不必担心。”吴玥连忙解释,又冲小厮摆摆手,道:“宅中水还够,疫病得到控制之前不要再运水了。”
其实就算是疫水丹木也不怕,大病小病,有棠海在就不是问题。
城南的水只有新叶河,关璧年的尸身在河里,其他几人的估计也在,这疫水怕不是尸体腐烂造成的。
“既然事情已经分明,我们就不多留了,吴公子,告辞。”丹木拱了拱手。
“道长慢走,请你们一定要抓到害了璧年的人,需要任何帮助我都在所不辞。”吴玥弯腰行礼。
刚出吴府的门,丹木就被关府的小厮请上了马车,那小厮道:“城主本不想麻烦道长,但事出紧急,不得不请道长再去府上。”
“走吧。”丹木点头道。即便关照山不来接他们,他们也是要去关府的。
丹木提前掀开了一角帘子通气,问道:“棠海,你觉得是常丰吗?”
“丹木觉得呢?”棠海没回答,反问道。
“我觉得是。”
虽然城中人都默认常丰举家搬迁,可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关璧年废了他,他必然怀恨在心,即使碰巧,眼下却也是最有可能的。
丹木从怀中取出关照山给他的名册,用手指圈了几个人给棠海看:“你看,这几个人,从他们的生平来看,或多或少都与常丰有过来往。”
他又圈出另外几个,道:“这几个人曾担任过的官职,有的是夺了常丰的,有的是被常丰夺的。”
棠海粗略看了一遍,笑道:“什么时候看的,我都不知道。”
丹木沉默了一瞬,道:“来的时候边听关照山说话边看的,你闭了眼,所以没看见。”
棠海点点头,靠在侧窗边深吸了一口气。
“从吴玥的描述来看,常丰是个记仇的,所以我觉得是他。”丹木道。
“那你打算怎么把他揪出来?”
“只要能拿到和他有关的物件,我就能找到他,不过如果他出了城,那他大概要自讨苦吃了。”
压魂阵在这儿,布阵的人不会轻易让常丰离开太远,城中出现了疫病,关照山一定会封城,一封城城外的人就无从得知了。
常丰若是想避风头躲在城外,那就很难知道疫水的事,人总要喝水的,难保他不会患病。望月城是孤城,得了疫病的常丰必然要回城中治病,即便没有被丹木发现,也会被关照山抓住。
无论如何他都跑不掉。
棠海轻声笑笑,道:“和常丰有关的物件可不好找。”
“城主会有的。望月城的官服在撤了职后都会收回,直到下一个人上任,才会烧掉重新制新的,常丰的位置至今还空着。”
“这又是从哪得知的?”棠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一天来时,游街结束后有个焚官的仪式,我在巾帼馆的窗边正好看见了,猜到的。”
“分毫不差。”棠海点头道。
得到肯定,丹木心情颇好,支着头看向窗外,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道长,望月城是真的出了邪祟吧,竟出了这么多事,道长可有发现什么?”这才短短两日,关照山瞧着更老了,他站在府外等着两人,脚步都是虚的。
邪祟是有,可其中之一就是他儿子,这些怨灵被困在湖中也无法出来作祟,跟望月城发生的事毫无关系。
“城中没有邪祟,倒是有奸人作恶。城主,你可找到关少爷的尸身了?”丹木问道。
提到这事,关照山更是一口气吐不出来,捂着眼睛道:“找到了,害我儿之人心肠狠毒,我已将璧年送进灵堂了,只是他缺的部分,道长能不能找到?”
若是让关璧年这样进祖坟,关照山下去可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丹木把站在棠海肩头的五彩鸟薅过来拔了根毛,思忖片刻道:“可以找到,但就算找到城主也无法取回来,否则整个望月城都会被邪祟吞噬。”
关照山身子一斜,幸亏旁边的小厮扶着才没跌在地上。
“罢了罢了,道长请进吧。”关照山颤颤巍巍地往里走。
“我可以先把他的尸身封存起来,待时机成熟,就能把缺的那部分取来补上。”丹木补充道。
关照山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且一生都在行善积德,帮个小忙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关照山一激动,两脚一绊,竟直接跪倒在二人面前,他也不在乎自己的面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在衣袍上把手蹭干净,抓着丹木的手,道:“若真是如此,我每年都往道观送百两黄金,道长万莫忘记啊。”
“到时我自会来找城主的。”丹木道。
百两,还是黄金,出手这么阔绰,早知道就说是定天山来的道士了,真是便宜姜荷了。
不过丹木只惋惜了一小会儿便抛之脑后了。定天山又不缺黄金银两,况且山鬼要这么多钱财也没有太大用处。
“好好好,太好了,我儿的尸身就放在灵堂,道长让做什么我都配合。”
丹木跟着去了灵堂,虽然已经想到关璧年的尸身怕是极不美观,亲眼见到他还是皱起了眉。
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让他忍不住闭气,臭气熏得他眼睛都酸。
丹木抬了抬眼,左胸口处一个血窟窿先占据了他的视线,因为血已经流干了,又在水中浸泡太久,伤口处发白腐烂,还有一些碎屑残渣,目测被鱼啃食过一部分。
粗略看过去,关璧年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外翻,四肢增粗,皮肤呈污绿色,哪里还能看得出生前的英俊。
丹木往关璧年头上贴了一张符,又在他身下画了阵,嘱咐道:“将尸身置于阴凉干燥的地方,警惕虫蚁,可保证十年内不腐。”
“好。”关照山挥手让小厮过来,“快按道长的吩咐去办。”
“我不同意。”李薇娥弯腰按着胸口,站在门口大口喘气。
她踏进灵堂,将关璧年头上的符扯下来扔到地上,气道:“关照山,你是想要璧年下辈子清苦一生吗。”
丹木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顺带也把棠海往后拉了点。家事他可不想掺和。
手背被轻轻拍了两下,丹木看过去,棠海往门口抬了抬下巴。他领会了对方的意思,跟着棠海出了灵堂。
“望月城有个说法,人死后一个月内要入土,否则下辈子就会过得很难。”棠海道。
“下辈子如何不是看这辈子的功德吗,与何时入土有什么关系?”丹木不解。
“习俗罢了,都是念想,抱的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里面两人还在争执,丹木并不想听他们说了什么。若是李薇娥坚决不同意,那他也没法子,反正也是闲事一桩,他尊重斋主的意愿。
灵堂里的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李薇娥抹着泪跑出了灵堂,没跟两人打招呼,直接走了。
关照山跟出来,连叹几口气,道:“道长莫见怪,夫人她也是爱子心切,麻烦道长重新画张符了。”
看来是说服李薇娥了。
丹木重新画了符,待关璧年的事情处理好后,他问道:“城南的疫水城主派人去看了吗?”
“看了,除了璧年,还有另外几人,已经叫他们家里人来认领了,不过只有璧年和另外一人是这样的惨状。水道已经封死,不会波及更多人。”
这倒是和他们的猜测一致,邪术在深处,一般也没人能发现。
“那城主可有怀疑的人选?”丹木问道。
关照山摇摇头,叹气道:“没有。”
这个答案丹木并不意外。关璧年对常丰做的事只有吴玥知道,为了保全吴玥,关璧年定不会主动说出去,在关照山这里也肯定用的是迂回的话术。撤职罢官对于关照山来说都是常事,很难把这件事放心上,更不会觉得是因为这个而被记恨。
“城主对常丰这个人有印象吗?”丹木问道。
“常丰……”关照山敛神思考半晌,道:“有印象,记得撤职后举家搬迁了。”
“城主不妨查查此人。”丹木道,“既然有了疫病,封城是理所应当,城主可在城中找找。”
关照山微张大眼,讶道:“道长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常丰所为?”
“只是猜测而已。”丹木没有给确切的说法。
“我明白了,这就叫人去办。”关照山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道:“二位道长住的地方太过偏远,不妨住在我这里,两间屋子还是有的。”
“不打扰了,我们住惯了那里。”丹木拒绝道。
关照山也没多挽留,将他们送到大门外,道:“道长真是帮了我大忙,若是有了他的下落,定第一时间告诉道长。”
关照山也是个人精,知道他们帮他找常丰有别的打算。
“好,还有一事,常丰任职时穿过的官服,能不能让人送到湖畔?”丹木问道。
“当然。”关照山没有多问,爽快地应下了。
丹木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侧头问棠海:“现在回去吗?”
“不急,今晚新叶河上有热闹看,丹木要去看看吗?”
“往年不都是关璧年去弹奏乐器吗,今年有别人?”丹木以为出了这档子事,这表演不会再有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新叶河边灯火通明,蜿蜒亮了整个河岸,一条黄顶红身的画舫在河中游荡,上面挂满了花灯,映在镂空的花窗上,斑驳朦胧,丹木都忍不住惊叹出声:“竟这样好看。”
河坝已经筑起,新叶河不似往常一样流动,倒平添了一份静谧。
因为发疫水的缘故,河畔没什么人,偶尔路过一两个也都是行色匆匆。
但,画舫最前方坐了一人,身着紫色华服,怀中抱着琵琶,垂着头静静抚弦,听着是哀婉幽怨的调子。
“那是,吴玥?”丹木揉了两下眼,画舫上的人就是他刚见过不久的吴玥!
“他弹的是关璧年经常弹的曲子。”棠海道。
“你怎么知道的?”
“吴玥的桌上放了一张残稿,曲子应当是关璧年自己作的,字迹和画的署名一样,吴玥肯定听关璧年弹过,所以他在尝试把残稿补全。”
这样的细节都能注意到,丹木承认自己还是不如棠海。
“他在纪念自己的爱人。”棠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