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壁灯泛着朦胧的光晕,鎏金镜框里的旧画被染得昏黄,冰块与杯壁碰撞的轻响,混合着留声机里播放的慵懒爵士乐缓缓倾泻。
贺琨饮下第三杯ac,沉默不语地听着陈深讲述从前。
纪明冉归国之前的经历如同画卷缓缓在贺琨面前铺开,尽管陈深避重就轻,叙述中充满个人色彩,贺琨却只看见一个学着挣扎自保的少年。
陈深叩击桌面,笃定:“……所以,纪明冉此人心思深处、手段阴狠,根本不值得。”
贺琨皱了皱眉,他还记得上一世两人初次见面时,纪明冉将那枚代表着纪家的玉佩丢入海中,是那般淡漠与平静。
纪明冉只是想成为万千众生中平凡的一个。
可那时的贺琨是如何对待那份感情的?
他的心如同被细密的针芒遍扎,泛出满腔苦涩,半晌才道:“够了,谢谢陈先生告知,先告辞。”
贺琨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玻璃与木桌轻磕发出沉闷的响声,陈深看出他要离开,犹豫中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你猜,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转变态度。”陈深起身,拽住要离开的人。
贺琨反应极快,迅速将抽出手腕,卡住陈深度的后颈猛地下压,骨节抵着陈深椎骨的力道让桌面猛然震晃,酒杯磕在桌沿泼洒出酒液。
“陈深,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对其无限诋毁?”
“呵,呵呵,”由于胸腔被压迫,陈深的笑声格外低沉,“喜欢他?贺琨,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也不想知道,‘咨询费’已经打到你的账户,我们两清。”
贺琨单手将手机上主动联系陈深的记录逐一删除,放到陈深眼前示意。
直到被压制住的人不再挣扎,他才卸下力道,再次朝门的方向走去。
“贺琨!你和纪明冉刚在一起就有亲密合照流出,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他纪小先生想拦的东西难道拦不住!”
贺琨嗤笑:“说到底你手上没有确切的信息,对不对?你觉得我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他握住冰凉的门柄往下按压,琥珀色瞳孔泛着冷锐的戾气。
似乎是被说中想法了,陈深强撑出来的气势瘪了下去,换上了苦笑,态度也变得柔和哀婉。
“我不喜欢纪明冉,陈深也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陈琛,你说过的,你说我的名字好听,琛是珍宝的意思,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啊……”
陈深自顾自地说起来,“贺琨,你不相信我可以,但最好也不要相信他,今晚我们见面,他查到后必然对我出手,我会找到真相的,你等我。”
贺琨背对着整个房间,至始至终没有半分回应,只留下一道背影消失在逐渐闭合的门隙中。
——
比纪明冉先来到兰临市的是贺青峰,他与贺琨许久未见,于是在出差路过时,特地停留半天。
贺琨正在恒辉大厦,纪明冉最近不在,他也只是偶尔才来公司一趟,今天正巧回来拿份资料。
贺琨两手翻找测绘材料,靠肩膀借力夹住手机:“哥,你到了?”
“嗯,在接待大厅等你,不急。”
“嗯嗯嗯,好,我马上处理好就下来。”
受亡故之友所托,贺父将12岁的哥哥收养后,他哥自此改名为贺青峰。
那时贺琨方才5岁,诺大的贺宅几乎是两个孩子留守,贺青峰就这样把贺琨带大了。
贺琨表面上脾气随性骄奢,但从本质上而言,他为人处世的方法方式,既不同于贺父,也不像贺母,而是与贺青峰更相似。
兄弟两人的关系极好,可以说,贺琨把最好的脾气都留给纪明冉和贺青峰。
“叮咚——”
电梯到达贺琨所处的楼层,门刚打开,他便看见了汪荣。
四目相对,汪荣先移开了视线,原本挂着友好微笑的脸瞬间冷得不行,对比之前纪明冉在时,汪荣直接是换了副嘴脸。
贺琨挑眉,径直踏入电梯,向来都是别人主动讨好回避,谁不爽谁滚,他可不会让着。
“贺先生,您一定很有经验吧?”
电梯里非常安静,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汪荣打破沉默,语调听起来足够阴阳怪气。
贺琨滑动着手机屏幕的拇指微微停顿半秒,压根不打算搭理在阴暗角落里独自发癫的人。
电梯很快下到一楼,他收起手机往外走。
“纪总不在,贺先生可是一秒都不闲着。”
汪荣早就看见八卦群聊里的照片,在接待大厅等着贺琨的是一个端方稳重的男士。
长相十分出色,穿着佩饰看起来简约得体,没有任何显眼的品牌标志。
但他觉得一定全部都是顶奢高定。
因为汪荣认识男人腕间的那块手表,是他第一次结算工资打算犒劳自己时,无意在网站刷到的。
仅仅瞥过都惊艳到难以忘记,那价格更是令人望尘莫及。
其他的,定然也不会差。
回到现在,贺琨依旧将他完全视作空气,高高在上的姿态正如火上浇油,汪荣忍无可忍,冲动道:“呵,多少一晚?”
贺琨脚步停下,侧身偏头斜睨,半张脸因为背光而格外阴沉,原本因下三白而显得厌世孤傲的眼神格外慑人。
他双手慢悠悠插进裤兜里,利落的地屈起膝盖发力,抬脚便将人踹得后退几步。
汪荣不由捂住疼到痉挛的小腹,直到半依到电梯扶手上堪堪稳住。
贺琨皮鞋底紧接着碾上汪荣的胸膛。
他已经很仁慈地收了力道,并不想在纪明冉的管辖范围内闹事。
“王荣,如果你脑子有病,你就去治。”
看着汪荣表情因为疼痛而逐渐扭曲,贺琨方才抽回腿,兜中手指甚至未动分毫,下一秒便转身离开。
汪荣爬出电梯捂住肚子坐着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贺琨走远,走向照片里那位非常英俊正派的男士。
此时,他才敢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眼神中染满阴冷的恨意。
王荣!王荣!王荣!他的名字是汪荣!!
他狠狠地盯着那位男士和贺琨,两人的互动看起来亲昵极了。
男士抬手摸了摸贺琨的短短的发芢,笑着说了几乎句话,随后一同朝着车库的方向离开。
这个贱人也是够不要脸,表面上看起来拽的不行,还不是人尽可压。
别以为他没看见贺琨对着那男人笑得有多恶心。
——
贺琨坐在开着凉气的车内惬意极了,完全把中途的不愉快忘记得一干二净。
“哥,这次去哪里出差?”
贺青峰在表达感情方面较为内敛,不像贺琨这般张口就来:“隔壁市,一个小商会,来看看你。”
意思就是,地点是在隔壁城市,但是出差事项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商会,主要目的是来看望贺琨。
“想我了?”贺琨难得逗弄起他哥。
贺青峰果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道:“听冯平说,你之前追求纪小先生?”
贺琨知道冯平给贺青峰递消息还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
发现的起因还是冯平在收拾某个背后诋毁贺琨的职员,现场被他撞破了。
那段时间,他正在追求纪明冉,来公司办公已是勉强,实在不好在惹事。
公司里流传的风言风语贺琨听说过,不过于他而言,实在只是次要中的次要。
他一查问,冯平便迅速交代完整,包括他给贺青峰递消息的全部,还非常自觉地准备好接受惩治。
贺琨看着坦诚至此的冯平,愣是无奈到无话可说,暂时将他打发回首都的集团了。
正是因此,前段时间他在恒辉的种种冷遇,他哥肯定大部分都知道。
“反正,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已经同居了。”
贺青峰通过后视镜里看了眼贺琨:“是吗?怎么遇上他的事,你就像把脑子忘在家里了。”
贺琨不敢说话,安静地坐着挨骂。
贺青峰见状内心轻叹,想起自己那堆烂摊子也还没解决,就是上了感情用事的当。
“纪明冉此人,”贺青峰话音停顿,似乎再措辞,“性格深沉、手段果决,就算是做恋人也不大合适。”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告诉贺琨,他和纪明冉不合适,包括不久之前,纪明冉本人也是这么说的。
贺琨其实很清楚,两人同居整件事都透露着古怪,倒不是有什么发现,只是因为过于顺利。
但那个人是纪明冉啊。
纪明冉,三个字,烙印在他心里,发音时牙关先合后开,尾音上扬,就这样,千千万万遍。
所以,不仅如此,贺琨还要签订书面协议,他有的不多,悉数奉上又如何。
“哥,我这辈子就认他,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看外在条件,纪明冉样貌好、门第好、能力出色,在婚嫁适龄人的眼中天然带着光环。
但贺青峰没想到贺琨对纪明冉如此痴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陡然泛白。
“你还年轻,过两年再说。”
就在兄弟两人僵持沉默时,一辆白色的车从侧后方袭来,贺青峰余光瞥见金属漆在阳光下泛出的冷光,瞳孔骤缩,眼疾手快,立马朝着无人的车道猛打方向。
引擎轰鸣撕裂空气,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焦糊味,车轮在车道上划出半道黑弧,但侧后方还是传来 “砰”的巨响。
贺青峰脑内响起尖锐的耳鸣,车内的警报响个不停,他先是紧张地看向身侧,见贺琨无事才松下一口气,指尖抖着去解安全带的卡扣。
后视镜中,无牌的白车斜着撞进车尾,金属已然凹陷,尾灯玻璃碎成碴子,细细碎碎地掉落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
贺琨还未反应过来,僵在副驾驶位置上,只觉得安全带勒得肩胛骨生疼。
缓缓恢复视觉后,他朝后排被撞击的方向看去,透过后排变形的车窗,他看见了一道黑影。
面容随着距离的拉进而逐渐清晰。
来者竟是宋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