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风不问落叶时 > 第 4 章
    黎明微光中,陶家才从一夜的混乱中回过神来——陶丫不见了。

    十二年前陶丫来到这个家时,陶家夫妇也曾忐忑。中间人信誓旦旦保证,说这丫头是城里人,父母在单位上班,政策不允许要二胎,偏生投胎是个丫头。

    "只要好生养大,人家也不要钱。"中间人搓着手说。

    三岁的陶丫怯生生的站在雪地里,睫毛上沾着霜花,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娃娃。陶母摸着儿子陶大勇萎缩的左腿,想起自己难产后再不能生育的痛,终究点了头。

    起初也是想着只当多个帮手,将来能帮衬到儿子更好。谁承想儿子陶大勇因身体残疾常遭村里人嘲笑,性格日渐扭曲,竟对陶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陶母虽觉不妥,但终究心疼亲骨肉更多,想着若遂了儿子的愿,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未尝不可。可这死丫头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伤了她的儿子!

    望着炕上重伤的儿子,陶母心中对陶丫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晨雾还未散尽,岩板村就炸开了锅。陶家带着本家亲戚挨家挨户搜查,连猪圈柴房都不放过。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陶丫把大勇脑袋开了瓢。"

    "造孽哟,养这么大的丫头居然..."

    "要我说活该!谁不知道大勇那德性..."

    陶母经过时,闲话声戛然而止。

    村子里翻了个底朝天,连陶丫半片衣角都没寻见。陶母站在打谷场边上,目光死死钉在村小学的方向——那死丫头在食堂帮厨才半个月,回来就敢拿剪子捅人,准是跟那群来写生的大学生学坏了。

    她粗糙的手指绞着围裙边,心里翻江倒海。陶丫肯定藏在学校里,跟那些学生在一处。可......真要闹到外乡人跟前去?还是群拿着画笔的文化人?陶母想起那些学生花里胡哨的衣服,想起他们说话时文绉绉的城里口音,脚底板像生了根似的迈不动步。

    "当家的..."她回头望向蹲在石磨上的陶父。男人闷头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烟雾缭绕间,他想起陶丫刚来时怯生生的模样,想起这些年陶丫渐渐长开的眉眼,想起儿子看陶丫时眼里扭曲的光。作为父亲,他本该阻止,可每次看到大勇残疾的腿,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找!"陶父突然把烟杆往石磨上重重一磕,溅起一串火星,"去学校!"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找不找得到,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这话像块石头,扑通一声砸进陶母心窝里。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言语,只是扯了扯衣襟跟上去。

    村小学的院子里,晨雾还缠绕着老槐树的枝桠。学生们拖着行李箱在夯实的泥土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轮子碾过时带起细小的尘土。

    "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李昂用膝盖顶了顶歪倒的行李箱,眯眼打量着栾景川。栾景川眼下泛着青黑,目光频频扫向村口方向。闻声收回目光,勉强扯了扯嘴角,回道:"没事儿,昨天睡得晚,头有点痛。"

    "这样啊,"李昂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正好,上车直接补觉。"

    话音未落,校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陶家父母带着十几个村民气势汹汹地走来。栾景川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背包带,指节泛白。

    "把陶丫交出来!"陶母冲在最前头,灰白的头发支棱着,活像只炸毛的老母鸡。"你们这些丧良心的,拐带我家丫头还教她杀人!"

    “杀人?!”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陈校长急忙上前打圆场:"陶家嫂子,这从何说起啊?陶丫昨晚离开学校后就没再回来过......"

    陶母一把推开陈校长,声音尖利:"我好好的闺女来给你们帮忙,这才几天就学会了杀人!不但把我们家大勇捅了,现在人也不见了,不找你们找谁?!"说罢"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我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陈校长急得直搓手,知道这事难以善了,连忙打发人去请村长。他蹲下身好言相劝,却被陶母一把推开。

    美术学院带队教授栾明远皱眉看了眼腕表,沉声组织学生列队准备出发。陶母见状猛地蹿起来,张开双臂堵在校门口:"今儿不把我闺女交出来,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其实关于陶丫的事,栾教授和学生们早有耳闻,虽说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规矩,但他们对陶家的做派实在不敢苟同。

    "我们确实没见过陶丫。"栾教授强压着火气,尽量平和地说,"您要实在着急,不如报警处理?"

    正僵持间,岩板村村长李全友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次写生活动是镇里牵线搭桥,为开发岩板村乡村旅游做的准备。李全友自知是个粗人,最怕跟文化人打交道,除了学生刚来时露过面,其他事务全权委托给了陈校长。今天是学生们离村返校的日子,他正在家里收拾妥当,准备直接去村口送行,没想到学校那边竟闹出这么大乱子,还堵着不让学生们离开。

    "大山!还不快把你婆娘拉回去!"李全友先是对栾教授歉意地点点头,转头就冲着蹲在树下闷头抽烟的陶父厉声呵斥,"像什么样子!"

    陶父依旧蹲着不动,只是把烟灰扣在地上狠狠碾了碾。陶母见丈夫不吭声,愈发肆无忌惮,突然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学生,拽着人家的背包带子就扯:"肯定是你们把我闺女藏起来了!"

    女学生猝不及防,画笔颜料撒了一地。其他学生吓得纷纷后退,像受惊的鸟群般挤作一团。

    "住手!"栾教授一声断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景川,报警。"

    村长李全友一听"报警"二字,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按住栾景川掏手机的手:"别别别...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好说..."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直打鼓——这事要是闹到派出所,他这个村长怕是当到头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转向陶母急声道:"大勇他娘,你瞅瞅这些学生娃的箱子,"他随手提起一个行李箱晃了晃,"还没你家腌菜坛子大,咋藏得下个大活人?你要非觉得陶丫就藏在学校这儿,你让人家学生先走,我和陈校长在这儿陪你找,一间一间屋子找,你就是把学校翻过来,也依你,成吗?”

    陶母扭头看向蹲在树下的陶父,见男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正要挪步让开,突然眼珠子一转,枯瘦的手指直指栾教授:"学生可以走,但他得留下!"

    李全友急得直搓手:"大勇他娘,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栾教授沉声道:"景川,你带大家先去车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