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子本该如溪水般缓慢流淌,可陶丫却恨不得时间就此凝固。学生们写生结束前的最后一晚,整个村子都回荡着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大家聚在院子里包饺子,面粉沾满了每个人的指尖,笑声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陶丫安静地站在灶台旁,将学生们笨手笨脚捏破的饺子重新包好,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直到月上中天,热闹才渐渐散去。陶丫和赵婶收拾完满桌的狼藉,踏着月光往家走。赵婶絮絮叨叨说着明天的安排,陶丫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目光追随着远处山路上最后一盏熄灭的灯——那是学生们暂住的校舍。
推开家门时,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陶丫还未来得及点开灯,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烟草混合着酒气的味道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天天跟那些小白脸厮混到这么晚!"陶大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烫的酒气喷在她耳畔,"我等够了!"
陶丫的后背重重撞在炕上,粗糙的苇席磨得她生疼。男人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指甲在拼命挣扎中折断也浑然不觉。耳边是布料撕裂的声响,混合着陶大勇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村里人都说你迟早跟人跑...我看谁敢要你个破鞋!"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土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束清冷的光恰好照在炕头那把做针线用的剪刀上,锋利的刃口泛着幽幽寒光。
陶丫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抹银光上,
"阴影越深的地方,越能衬出光的存在。"陶丫微怔,
那些干净的、张扬的、肆意的、鲜活的人和回忆不断在脑海里闪现......
“凭什么......”,陶丫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凭什么我要烂在这泥里!!”
陶大勇的狞笑突然变成了惨叫。剪刀刺入血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温热的液体溅在她手背上。陶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她发狠似的又捅了一下,趁陶大勇吃痛松手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踹开身上的人。跌跌撞撞冲向门外,迎面撞翻了闻声赶来的陶母。
山里的夜静得能听见虫鸣,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泥泞的村路上。陶丫赤着脚,脚底被碎石划出细小的伤口,可她顾不上疼,只拼命地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只知道绝不能停下。陶大勇的怒吼和陶母的尖叫声渐渐被甩在身后,可恐惧仍如影随形。她喘着气,躲进村口那棵老槐树后的庙龛里,蜷缩着身子,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路上亮起一束光。
一辆大巴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黑暗,最终停在村口。陶丫屏住呼吸,看着车门打开,司机跳下车,伸了个懒腰,朝村子里张望。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从学校方向走来——是栾景川和李昂,怀里抱着几捆画具。
“师傅,我们今晚先搬一部分画具到车上,明天一早时间紧,怕来不及。”栾景川的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司机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行,那我开行李舱,你们自己搬?”
“嗯,您歇着吧,我们自己来。”李昂接过话,语气轻松,“您明天还得开长途,早点休息。”
司机笑了笑,把钥匙递给他们:“那成,你们慢慢收拾吧,完了锁上门就行。”说完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陶丫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辆大巴,心跳如鼓,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疯长。行李舱的门缓缓升起,黑洞洞的空间像一张无声的邀请。
机会只有一次。
栾景川和李昂将带来的画具放进行李舱,李昂拍了拍手:"先这么放着吧,先把东西都搬过来,等会儿一起整理?"
栾景川点头:"行,走吧,早点搬完早点休息。"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陶丫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行李舱门,心跳如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咬紧嘴唇,从庙龛里钻出来,像只受惊的猫贴着墙根移动。夜风拂过她凌乱的发丝,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她的脚踩在草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行李舱里堆满了画架和颜料箱,昏黄的顶灯投下斑驳的影子。陶丫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她蜷缩在最角落的位置,拉过一块防尘布盖在身上,又拽过几块画板挡在身前。
只要熬过今晚......
两人一趟趟地搬运,陶丫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她的手指死死攥着布角,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栾景川和李昂回来了。
"呼~~今天就弄这么多吧。"李昂的声音越来越近,"累死了。"
"你先歇着,我来整理就好,得把明天大家放行李箱的位置空出来。"栾景川说着,弯腰钻进行李舱。
陶丫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突然,一块画板被挪开,刺眼的手电光直直照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
陶丫的脸在光线中骤然清晰,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泪水无声地滑落,嘴唇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栾景川的呼吸瞬间凝滞。手电筒的光圈里,那个在厨房帮忙、帮他们整理画稿的安静女孩,此刻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在画具堆里。她凌乱的衣领处隐约可见青紫的指痕,赤着的脚上沾满泥泞和血渍。
"求你。"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在光影中闪烁。
栾景川的喉结无声地滚动着,金属手电筒在他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电筒的橡胶套被捏出几道褶皱。陶家的事他听过——村里那些欲言又止的闲谈,老人摇头时的叹息,都像细沙一样积在他心里。但是是否要插手别人的命运,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也没了往日的果决。
"怎么没动静了,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再整理吧。这黑咕隆咚的也不好弄”李昂的声音由远及近。
栾景川猛地合上画板,退出行李舱时差点撞到同伴。
"没事,"他听见自己声音发紧,"就是画板卡住了。"
随着舱门重重关闭,陶丫在黑暗中抱紧双膝。方才少年眼中闪过的挣扎她看得分明,此刻只能将脸埋进臂弯,任凭温热的泪水浸透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