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暮色透过纱帘在房间里投下昏黄的光晕。刺耳的门铃声突兀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像根细针不断扎进陶丫混沌的梦境。
她深陷在睡意中，意识如同被海藻缠绕，越是挣扎越是下沉。门铃声持续不断地穿刺进来，终于将她从深海中拽出。陶丫猛地坐起，额角沁出细汗，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门铃又一次响起。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向玄关，指尖在墙上摸索着找到了开门键。
门开的瞬间，傍晚微凉的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牵着的金毛犬正兴奋地吐着舌头。女孩明媚的笑容在看清陶丫的瞬间凝固，嘴唇微微张开："你是......"
见门打开，金毛欢快地摇起尾巴，一个劲往门里钻。陶丫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后背几乎贴上冰凉的墙面。
"闻清？"程钱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三两步跨下台阶，在看到门口僵持的两人一狗时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陶丫意识到来人应该是程钱的朋友，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过大的白色T恤下摆，转身准备退回房间。宽大的衣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衣摆垂到膝盖上方，像一条宽松的连衣裙——她原来的衣服在仓皇逃跑时被陶大勇撕扯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斑驳的血迹。
就在陶丫转身的瞬间，闻清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背影。那件oversize的白色潮牌T恤在玄关灯光下格外醒目，袖口处独特的波浪形缝线让闻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狗绳。贝贝感受到牵引力变化，疑惑地抬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她太熟悉这件衣服了。去年栾景川生日时，她排了三个小时队才买到的限量款——然而他只是礼貌地道谢，甚至从未在她面前穿过。而现在，它正松松垮垮地套在一个陌生女孩身上。
"程钱。”闻清迅速换上平日常用的轻快语气，弯腰揉了揉贝贝的脑袋掩饰情绪，“我带贝贝散步路过，看见你的车停在院子里...”她状似随意地问道："景川呢？美院的人都说他被你接走了。"
程钱弯腰撸了撸贝贝的大脑袋，“他下午去学校了”，说完转身朝客厅走去。
贝贝挣脱牵引绳，摇着尾巴欢快的跟着程钱进屋。闻清跟在后面，边走边说道，"刚才那位..."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是你朋友？"声音轻快得仿佛只是闲聊，唯有绷紧的绳结暴露了她的在意。
程钱脸色微变，看了看陶丫休息的房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闻清是程钱和栾景川的同班同学，父亲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和栾景川的叔叔栾明远是朋友，自大一入学起，闻清便对栾景川一见钟情，四年来始终如一的跟在栾景川身边，对外俨然一副栾景川女友的架势，而栾景川只当她是朋友对待。
陶丫的事情在程钱心里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太清楚这事儿的敏感性——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穿着栾景川的衣服，任谁都会多想。但解释权终究不在他这儿，贸然开口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这水已经够浑了，他实在不想再徒惹是非。
闻清将程钱的沉默尽收眼底。他越是装模作样地逗弄贝贝，避开她的视线，她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心里更加笃定：：那个穿着景川衣服的女孩，绝对和他关系匪浅。
"景川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闻清随手从茶几上抄起一本时尚杂志，慵懒地陷进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翻动着书页。
"谁知道呢。"程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个不锈钢水盆，弯腰放在地上。贝贝立刻摇着尾巴凑过来，吧嗒吧嗒地舔起水来。
"呵，"程钱直起身子，斜倚在餐桌边，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这又不是他家，你来我家惦记着他？"
"得了吧，"程钱给贝贝扔了个肉干，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你直接给他打电话问不就完了？"
闻清撇撇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杂志页角——她当然打了，可电话那头机械的提示音响了七八遍也没人接听。要不是这样，她何至于专程来这儿碰运气？
两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话题却总是不着痕迹地绕到陶丫身上。闻清心里像揣着只小猫，爪子挠得她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弄清楚栾景川和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程钱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东拉西扯，活像个滴水不漏的蚌壳。闻清只觉得胸口堵着团闷气，偏又发作不得。
陶丫静静地躺在客房的床上，目光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灯影。这两天发生的事像一场荒诞的默片，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每一个画面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清晰。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栾景川低沉的嗓音突然闯入回忆。她彷佛又看到了他紧锁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打算......"陶丫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仓皇出逃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遇见栾景川和程钱更是命运开的玩笑。冥冥中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向这个陌生的境地。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又能有什么打算呢？前路茫茫，身后亦是断崖。这个念头像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卷着，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陶丫，你醒了吗？出来吃晚饭了。"
程钱站在门外，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半晌，里面静得仿佛无人。他抬起手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
昏黄的走廊灯光下，程钱猝不及防对上了少女苍白的脸庞。她身后的房间黑洞洞的，像张开的巨口。
"怎么不开灯？"程钱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休息得还好吗？"
"很好，谢谢你。"陶丫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客厅里，闻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清粥小菜，做饭的阿姨也不见踪影。
"景川还在学校，"程钱一边盛粥一边解释，"下届建筑设计大赛他带队，估计要忙到很晚，我们不用等他。"见陶丫沉默，他又补充道。
"你呢？不用参加吗？"陶丫突然开口。
"我？"程钱差点被粥呛到，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我才懒得管这些事。"说完又莫名觉得需要解释，"他是被教授点名去的，推不掉，别以为他多了不起。"
陶丫没有接话，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饭后，陶丫主动收拾起碗筷。程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这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女孩熟练地洗碗擦桌，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女孩，就像一本被雨水打湿的日记，每一页都藏着看不清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