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景川推开车门的瞬间，微凉的雨丝轻拂过脸颊。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细密的雨帘已经悄然笼罩了整条公路——是初夏特有的那种温柔细雨，雨脚轻得几乎看不见，只在车灯照射下才显出银丝般的轨迹。
三人重新上路时，东方的天际刚泛起朦胧的晨光。雨丝在微明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层透明的薄纱轻轻摇曳。偶尔有早行的车辆驶过，轮胎碾过湿润的路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寂，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声响在填补着空白。程钱透过挂着细小水珠的后视镜悄悄观察陶丫——少女单薄的身影陷在座椅里，细碎的短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她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倦意，皮肤近乎透明，却透着一股野蔷薇般的韧劲。
察觉有人看自己，陶丫突然抬眼，程钱猝不及防撞进她清亮的眼眸里。女孩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刚才...对不起，吓到你了。"
"啊？没、没有的事！"程钱慌忙摆手，余光瞥见栾景川抿紧的嘴唇，开口道："我们正往A市开......就是，我们学校在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呢？有什么打算吗？"
栾景川的目光依然专注地望着前方被雨水润湿的路面，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我不知道。"陶丫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车窗上的雨滴。她重新靠向玻璃，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程钱刚要追问，栾景川突然出声："程钱，你也休息会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开了一晚上车了。"
程钱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切......"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脑袋往车窗上一靠，做出睡觉的姿势。
陶丫看着前排两人的互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初夏的细雨仍在无声飘落，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温柔的水雾之中。
时近正午，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车子缓缓驶入一片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别墅区。程钱的父亲是隆虑县最早走出去的那批泥瓦匠，靠着勤劳的双手和精明的头脑，十几年间硬是从工地上的小工头打拼成H省数一数二的建筑企业老板。
程钱报考A大建筑系时，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这小子总算开了窍。A大地处城郊，程父心疼幺儿，早早就相中了学校附近这个高档别墅区，还特意挑了套位置最好的独栋买下。几年下来，这套带着小花园的三层洋房早已成了程钱和栾景川这帮兄弟的根据地，客厅里永远堆着游戏机和零食，后院还搭了个简易篮球架。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道，那栋熟悉的米黄色别墅渐渐映入眼帘。阳光透过落地窗在门廊前投下刺眼的光斑，门口那株野蔷薇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那是今年春天程钱和栾景川去爬山时，在半山腰的乱石堆里发现的。当时它瘦小的枝干倔强地从石缝里钻出来，开着几朵单薄的小白花。程钱非要挖回来种在门口，说这野性子配他们这群人正好。
令人意外的是，这株野蔷薇移栽后反倒越长越旺。六月末本该是它花期将尽的时候，此刻却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原本单薄的白色小花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粉色，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沾着雨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更奇怪的是，靠近根部新抽的枝条上，竟然又冒出了几个饱满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陶丫站在别墅前的石板路上，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米黄色的三层洋房外墙一尘不染，落地窗明净得几乎看不见玻璃的存在。门口那株野蔷薇被修剪得恰到好处，粉白相间的花瓣整齐地排列在枝头，下方的鹅卵石小径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她的视线移向草坪边缘，一个崭新的金属篮球架立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地上，支架上的烤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别墅侧面的露台上摆放着几个白瓷花盆，里面的多肉植物排列成规整的几何图案。整个院落安静得出奇，只有自动喷灌系统正在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程钱掏出钥匙打开门，玄关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旁边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偌大的房子里却空无一人。。
"我让阿姨做完饭就先回去了，"程钱一边换鞋一边解释，"咱们先去洗洗，待会儿.....。"
“好香”，程钱话未说完，陶丫已径直走到餐桌旁，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椅背上，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可以先吃饭吗？"
程钱明显怔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向栾景川，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可、可以啊，你肯定饿坏了吧。"他干笑两声，脚步不自觉地往楼梯方向退去，"那你们俩先吃，我去洗洗。"
转身时，程钱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这姑娘从进门到现在，举手投足间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完全没有初到陌生环境该有的局促，哪像是刚从深山里出来的啊。他故意加重了上楼的脚步声，心里直犯嘀咕："景川这小子，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栾景川低头看了看自己和陶丫满身的狼狈，轻叹一声："还是先简单收拾一下吧。"，他领着陶丫来到一楼的卫生间，取出干净的毛巾递过去，"擦擦脸和手，我去拿碗筷。"
当陶丫从卫生间出来时，栾景川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简单的家常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们先吃，"栾景川示意陶丫坐下，顺手将汤碗放在她面前，"不用等他。"
陶丫安静地坐下，用勺子小心地将面前的菜拨进碗里。她握着筷子，低头小口吃着，再没伸手去夹远处的菜。
程钱很快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发梢还滴着水。他看了眼已经开始吃饭的两人，没说什么，自顾自地盛了碗饭坐下。三人都饿极了，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碰
饭后，餐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程钱的目光在栾景川和陶丫之间来回游移。
"你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栾景川突然打破沉默。
"不想。"陶丫答得干脆，仿佛像是早已排练过千百遍。
栾景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想先好好睡一觉。"陶丫抬起头，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这个回答让栾景川一时语塞。他下意识看向程钱，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声："好。"
带陶丫去客房时，栾景川像个尽职的酒店前台，事无巨细地介绍着卫浴设施的使用方法。直到确认陶丫完全明白，他才轻轻带上门，在走廊里长舒一口气。
客厅里，程钱正好整以暇的靠在沙发上。看到栾景川出来，"怎么说？"他挑眉问道。
栾景川摇摇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得洗个澡。既然回来了，待会儿要去趟学校。"说完便径直上了楼。
"操！"
程钱猛地抓起靠枕砸向沙发，皮革表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窗外，蔷薇花瓣上残留的雨水滑落，渗入泥土，而它依然挺立，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