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栾景川轻轻叩开了陶丫的房门。屋内漆黑一片，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自己映在门上的影子微微晃动。"过完暑假，我和程钱就要出国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在那之前，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好好考虑。"见陶丫不作反应，他又补充道："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们。"
"谢谢。"陶丫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房门在她手中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黑暗中，陶丫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痕，像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银色小径。暂时不必为栖身之所发愁，可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该如何与他们相处？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来，将她的思绪一点点淹没。
他们之间，既非朋友，更不是亲人。栾景川和程钱是那样赤诚的人——可正是这样的赤诚，让她越发不安。善良的人理应得到善报，不该因为一时的善举而被拖累，被耽误，被改变人生轨迹。他们的青春才刚刚绽放，大学毕业，海外深造，恋爱成家......本该一帆风顺的人生，不该因为她的出现而偏离轨道。
思绪越飘越远，困意也终于战胜了纷乱的思绪，在黎明到来之前，她放任自己沉入了短暂的梦乡。
陶丫是被热醒的，那种燥热像一层黏腻的膜，紧紧裹住她的皮肤。前几日雨水带来的短暂清凉已然消散，盛夏的热浪重新席卷而来，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
她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空调。冷气"嗡"的一声启动，缓缓吐出凉风，她这才喘过气来，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向卫生间。
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她打了个激灵。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嘴唇因为缺水而微微起皮。她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伸手抹掉镜面上的水珠，仿佛这样就能把疲惫也一并擦去。
清晨的餐厅里氤氲着淡淡的葱香。家政阿姨林姨正在厨房忙活，菜刀在案板上“哒哒”地响着，节奏轻快。陶丫走进厨房时，林姨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早啊，今天吃馄饨，得现包，需要再等一会儿。”
"嗯。"陶丫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玻璃杯外壁很快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下来。
她在餐桌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画着圈。林姨端着拌好的肉馅和一叠面皮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动作利落地开始包馄饨。
"小程和小景一早就去后院游泳了，"林姨笑着说，手指灵巧地一捏，一个圆鼓鼓的馄饨就成型了，"水里凉快。你不去？"
陶丫摇摇头，伸手取过一张面皮，舀了半勺馅料放上去，手指轻轻一拢，馄饨就像朵小花似的在她掌心绽开。她包馄饨的动作很熟练，指尖沾了点面粉，在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
“哟，小闺女，你手这么巧啊，”林姨拿起陶丫包的馄饨，忍不住赞叹，“看这馄饨一个个跟朵花似的，小闺女多大了啊？”
“十五。”陶丫将包好的馄饨轻轻码在笼屉上。
"十五就上大学啦？"林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没有，我不是学生”陶丫又拿起一张面皮。
“啊？你不是小程他们的同学啊?”林姨的目光在陶丫身上来回打量，心里打起鼓来。这姑娘看着朴素，干活也利索，小程之前跟她说不用过来这边帮忙了，过完暑假要出国留学，不会是诓骗我的吧，“那...你是新来的......？”
"只是暂住。"陶丫看穿她的心思，平静地补充道，"阿姨放心，我很快就走。"
"哎哟，这哪儿的话......"林姨讪讪地笑了笑，手指不安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我在小程这儿做了三年了，这孩子性子好，小景看着冷，心肠也热乎......都是好孩子。"
陶丫抿嘴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忽然想起栾景川发现她藏在行李舱时那张俊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不由轻声道："是啊，都是好孩子。"
"哒、哒、哒——"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高跟鞋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闻清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另一只手捏着外带咖啡的袋子，袋子上凝着水珠。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真丝衬衫，衣摆利落地扎进高腰裤里，衬得腰线纤细，整个人精心装扮，连发丝都透着精致。
"阿姨，景川他们呢？"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随意。
林姨抬头，笑着答："闻小姐早，小程他们在后院游泳呢。"
闻清"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又瞥了眼怀里的东西，折返回来。她把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放，顺手将咖啡递向陶丫："帮我把咖啡倒进马克杯，再加点冰块，送到后院来。"
陶丫低着头，手指正捏着馄饨的褶皱，动作没停，仿佛没听见。
闻清挑眉，指尖在袋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嗒、嗒"，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姨连忙起身："我来我来……"可一抬手，才发现满手都是面粉，又赶紧转身去洗手。
陶丫终于抬起头。
她的目光先落在闻清脸上——对方正微微抬着下巴，唇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透着不耐烦。她又看向林姨，后者正匆忙地搓着手，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陶丫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咖啡袋。
闻清轻笑一声，转身时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像一场小型胜利的宣告。
陶丫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杏色消失在拐角。
“来，来，给我吧”林姨麻利的收拾好餐桌，将包好的馄饨都收回厨房，又匆匆拿着几只马克杯出来。
陶丫摇摇头，把咖啡一杯杯取出来：“没事，我来就好。”纸杯因为受潮变得绵软，在她手里微微变形。
“好，那我去冰箱拿点冰块过来”，林姨转身又折回厨房，压低声音道“小景这女朋友啊，洋洋都好，就是有点娇气。”
陶丫撇撇嘴，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大大的对勾。
后院泳池边，栾景川和程钱倚靠在池壁上，水珠顺着他们结实的肩膀滑落。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去德国留学的事，程钱兴奋地比划着慕尼黑啤酒节的盛况，栾景川则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
"哒、哒、哒"——熟悉的高跟鞋声刺破了池畔的宁静。
栾景川眼神一凛，猛地撑起手臂跃出泳池，水花溅在程钱脸上。程钱愣了一秒，赶紧跟着爬上来，抹了把脸上的水。
"这么热的天，你们还在外面游泳？"闻清笑吟吟地说道，缓步走近。
她弯腰拾起池边的毛巾，真丝衬衫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小心晒伤了。"说着就要往栾景川身上擦。
栾景川眉头微皱，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侧身避开，径直朝屋内走去，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程钱咧嘴一笑，打趣道："闻大小姐，这么热的天不在家吹空调，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他边说边跟上栾景川，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这不是你们暑假刚好在这边嘛。"闻清也不恼，跟着他们进屋，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节奏分明的声响，"我的毕业设计遇到瓶颈了，想找景川请教几个问题。"
"嘶——"推开门瞬间，程钱倒抽一口冷气。中央空调的冷风裹挟着水珠钻进毛孔，激得他原地打了个寒颤。"阿姨！"他扯着嗓子朝厨房喊，"早饭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这就下锅煮馄饨！你们换好衣服就下来！"林姨从厨房探出头，连忙回应。
"好咧！"程钱应了一声，和栾景川前后脚上楼去了，又回头问闻清："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吃过了，在客厅等你们就行。"闻清慵懒地拖着尾音，踩着柔软的地毯踱向客厅。她随手抄起茶几上那本烫金封面的《建筑月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余光扫到正在摆餐具的陶丫时，她红唇微启："我的冰咖啡呢？"声音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娇矜。
陶丫正弯腰放下餐盘，闻言指尖一颤。她没想到三人回来得这样快，咖啡才刚备好。抬眼望去，只见闻清已经舒舒服服地窝在真皮沙发里，一副等着人伺候的模样。陶丫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端起咖啡走了过去。
"你的咖啡。"陶丫将玻璃杯轻轻搁在大理石台面上，杯底与茶几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闻清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谢了。"指尖依旧在杂志上流连。
餐厅那头飘来馄饨的香气，林姨端着青花瓷碗笑吟吟地招呼："闻小姐要不要来一碗？刚出锅的三鲜馄饨。"闻清这才转过脸来，方才的冷淡瞬间化作甜美的笑容："不用啦阿姨，我吃过早餐了。"她歪着头补充道，"您包的馄饨最香了，下次一定专门来尝。"
“欸~~好”林姨笑着说道，将馄饨盛出来放在餐桌上。
程钱和栾景川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脚步声在清晨的别墅里格外清晰。程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餐桌前，夸张地嗅了嗅："哎呀呀，饿死我了！"他眼睛发亮地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馄饨，"阿姨，这馄饨不仅闻着香，看着也精致漂亮，简直是艺术品啊！"
林姨被逗得笑出了眼角的细纹："饿就赶快吃吧，"她朝陶丫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小闺女手可巧了，这都是她帮忙一起包的。"
栾景川的目光无声地落在陶丫身上。少女正出神地望着碗里升腾的热气，瓷勺在汤里无意识地画着圈，连程钱跟她打招呼都没反应。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怎么了这是？昨天不是都说清楚了吗？这咋不理人呢？"程钱凑到栾景川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会是为之前我们猜忌她的事生气吧？”
栾景川轻轻摇头，拿起勺子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时闻清也缓步走了过来，冰咖啡杯在她指尖晃出细小的涟漪。她自然而然地加入谈话，三人说说笑笑间，餐厅里顿时热闹起来。只有陶丫依然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被隔在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外。
"唉~~"闻清托着腮，指尖轻轻敲着咖啡杯沿，拖长了声调："要是我的毕业设计都完成了该多好，就能跟你们一起去德国了。"她微微撅起红唇，转头看向栾景川，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委屈。
"呵，拉倒吧！"程钱把最后一个馄饨囫囵吞下，又意犹未尽地舀了勺清汤，"就您这大小姐脾气，我们俩可伺候不起。"他故意把"伺候"两个字咬得极重，嘴角还沾着一点葱花。
"你胡说什么呀！"闻清耳尖顿时泛起粉色，下意识偷瞄了眼栾景川的反应，随即娇嗔地拍了下程钱的手臂："我才不用人伺候呢！"她拨了拨肩头的卷发，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再说了......又不要你伺候"
"对了，"闻清轻抿了一口咖啡，目光转向仍在发呆的陶丫。她不想让栾景川觉得自己太过娇气，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她怎么办呢？你们一个月后就要出国......"
"陶丫，"闻清微微倾身，"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突然被点到名字，陶丫像是从深水中浮出般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发现三双眼睛都注视着自己："怎么了？"
"闻清在问你之后的打算。"程钱往椅背上一靠，替闻清解释道。
"嗯......"陶丫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闻清身上，"我今天想出去走走。"她顿了顿，又特意转向栾景川补充道："就在附近转转，不去大学城那边。"
"哎呀，我是问你逃出来之后——"闻清蹙起精致的眉头，语气略显急切。
"好。"栾景川突然出声，简短地打断了闻清的追问。
程钱若有所思地看了栾景川一眼，轻叹口气："我有部旧手机，待会拿给你，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谢谢你，程同学，不过......"陶丫正要婉拒。
"咳咳——"程钱突然夸张地清了清嗓子，手指依次点过三人："程钱、闻清、栾景川。"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爽朗的笑容："直接叫名字就行，''''同学''''来''''同学''''去的，听着怪生分的。"说着朝栾景川使了个眼色，"说起来，你来这儿两天了，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
栾景川平静地开口："事已至此，再多顾虑也于事无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陶丫身上，"大家都轻松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