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周蘅没有消息。

    查沈玉倒是上午要,下午就拿到。

    这是一份她的简历和作品。

    【生日年月】5月16日

    和周蘅一模一样。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

    【籍贯】风城

    【学历】岐城本科

    【工作经历】岐城玉石工作室实习三年,毕业后经厂长推荐,入翠玲珑。目前已正式做工四年,去年刚被升为精工玉雕师。

    【代表作品】观音题材。观音开脸需要慈善柔和,沈玉雕出的面部恍若散发着神性光辉,饱满圆润、皎如明月。

    最快能拿到的就是这些信息,其它还需要再查。

    对了,还有她的【现居地址】一处城中村自建房。

    理论上,就算她和周家人不联系,以她现在的收入也可以选择更好的居住环境。

    为什么住在这里?

    金柳换上不带任何品牌标识的衣服——黑色长款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带顶黑色棒球帽,坐上一辆普通的白色网约车。

    村口下车。

    村道是相对整洁的硬化路,没有想象中垃圾漫天,只是天空和地面全灰扑扑。路上人不多,两边挤挤挨挨的小饭馆、早餐铺、水果蔬菜商铺、小超市等等。

    路过一个垃圾回收点,再往前走五六米,右拐进一条阴暗的巷子,直行六七米到达一处钢板似的防盗门前。

    金柳稍等了几分钟,刚好有人出门,顺势进入。

    楼道黑暗。上二楼,右转,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走廊左侧灰色天空下,摊着城中村成片的房屋和商铺。

    走廊右侧是一排房间。往前走数到第5扇门。那是一扇看起来单薄的白色门板。

    金柳抬手,又悬停在半空。

    手机振动。来电显示:傅云琅。

    岐城有新进展吗?她快速转身,退回黑洞洞的楼道。

    “喂,云琅。”金柳轻声。听了会儿,便快速下楼往门外走。

    “确定吗?”她已经出了小巷,来到街道。

    “OK,我现在去机场。”金柳挂断电话。

    沈老——沈俊德,终于被找到。

    而那黑暗楼道,二楼第5扇门,打开了。

    沈玉探出头来,左右看看。

    皱眉。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敲门声。

    关门后,她重看了一遍林露发来的消息。

    [林露:不好意思哈,害你被吓到,我已经把那个怪阿姨轰走了。要不我把玉镯快递给你?]

    [林露:拜托啦,其实那是我对象送的周年礼物,我不想让她看到它碎成这样。改雕下起码还可以继续戴。]

    沈玉没考虑太久,回复得很干脆。

    [沈玉:对不起,这单我接不了。]

    [沈玉:互删吧。]

    发完这条,沈玉很快地点开个人名片,确认删除好友。

    看来她还是不擅长与人沟通。对比而言,纯粹做个玉雕技工,按照工作室给到的单子设计出活,可以免去许多人际交流的事项,更令她感到平静、有序。

    跳出舒适圈,会很痛苦。

    她充满灰色恨意的心,没有多余的能量去修补。

    暂且还是蹲在圈内吧。

    ***********

    岐城的一月,气温变化大。

    街头行人有的穿着薄风衣,有的穿着羽绒服,有的仍旧衬衫单裤,正是四季衣物乱穿的时节。

    小区门口的绿灯亮起。

    沈俊德柱着拐杖,慢慢走到路对面的果蔬超市。今天做饭的小王去兴趣班接孙子放学,被车碰到,送去医院。幸好伤不严重,但需要休养,年前没法再工作。

    他要自己出门买点菜,对付年关。

    老社区超市,来往顾客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鲜有年轻面孔。

    “爷爷,说好可以买三种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散称糕点糖果区,眼巴巴看着。

    “你选嘛,不要选太多,会吃坏牙齿的。”老人看着孙子一口黑黑的蛀牙,无奈。

    沈俊德看了一会儿。

    他的外孙女周蘅也很喜欢吃糖,尤其是一种五彩缤纷的果汁软糖。

    他经过他们身旁,穿过货架,移步到绿叶菜区域。

    “沈爷爷的餐桌上,怎么能没有它?”

    一颗油绿的青菜出现在沈俊德眼前,顺着那戴金表的手腕看去,是张年轻女性的面孔。

    沈俊德疑惑,而后目光定格在她颈处的白冰平安扣吊坠。那是金柳18岁成人礼上,他和妻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接过青菜,他确认发生的不是幻象。

    “是……灿灿?金柳?”他试探着问。

    金柳笑:“对,是我,沈爷爷还记得。”

    几天后。

    腊八节当天中午,一张合照被疯传。

    嘉缘珠宝集团办公区,高层们相遇,或指指头顶天花板,有所深意地对视一眼,或干脆驻□□头接耳一番。

    “看到了吗?”赵部长问。

    “什么?”李部长疑惑。

    “哎呀,你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赵部长说着掏出手机,“都传遍了。”

    那张图片,因为被多次保存、截图和转发,已经有些发糊。

    是一条金柳发布的朋友圈截图。

    文案是“共度腊八”。

    图片主角是金柳与一位精神瞿烁的老人。两人围坐桌前,碗中盛放着腊八粥,几样菜色,似是一场家宴。

    “这是谁?”李部长疑惑。

    “唉,你这个人,怎么对公司八卦一点不打听,”赵部长瞪他一眼,“这就是那位神隐多年的沈董事,传说中帮助金董创立嘉缘的背后高人。”

    “当年就是他否决了金董的那项提议,避免嘉缘珠宝分裂。后来金董还多次庆幸,多亏沈董拦住他。”

    “这就是沈董?”李部长放大照片,仔细看。

    “对喽,这下朱董的计划玩不下去了。幸好我们当初没站队。”赵部长心有余悸。

    这阵子因为朱董和小金总的战况激烈,公司高层间剑拔弩张,人人谨言慎行。这次沈董现身,态度明确。石头落地,终于能安心工作。

    沈董与小金总殷切交谈,这信息悄无声息蔓延开。

    请金柳帮忙转达致意的信息,雪片般飞来,遥祝沈董平安健康。发信息的多是嘉缘老资历的高层和已退休故人。

    有异心、想捣乱的人偃旗息鼓。

    金柳在岐城足足待了一周,工作推进却比人在风城时还要顺利。

    **********

    “马上过年放假啦,”电话那头是元姨热闹的声音,“今年来我们这边吗?”

    沈玉打开饭盒,夹起青菜卷一片肉,道:“今年,还跟以前一样吧。”

    和以前一样,就是说,她躺在出租屋里独自过年。

    午休期间的食堂,人很多,沈玉不想直说。

    座位旁的工友们如果听到她过年不回家,可能会好奇和询问。

    所谓食堂,不过是车间旁边一个空屋子,摆放了冷藏柜和微波炉,外加几条餐桌椅。

    “唉,行吧,你要是想回来,随时可以过来啊,”元姨没有多讲。

    “只是添双碗筷的事儿,千万别觉得给我们添麻烦,我和你吴师父都很想你。”

    “好。”沈玉回答很简单。

    她自初中起,在吴师父家中借住五年多。相处却并不亲密,而是十分客气。

    并非吴师父家人不好,是她自己的问题。

    “静静是不是放寒假了?”沈玉问起元姨的女儿。

    “是,成天躺床上不出门,”元姨愤愤起来,“不知道我和她爸哪里得罪她,真造孽。”

    “对了,你吴师父让我跟你说,”元姨语气变得无奈,“你爸的电话号码你有吧?偶尔也可以和他联系下。”

    “不是我说的啊,”元姨撇清责任,“元姨不劝你,元姨相信你有自己的考虑。”

    “嗯,好,谢谢元姨。”沈玉虽然听惯,知道吴师父只是说说,但语气还是不自觉沉了下去。

    “那行,没事就先挂了啊——”元姨说着,语气又急促起来,“小玉,先别挂!”

    “嗯,我在。”沈玉应道。

    “差点忘记,”元姨补充,“昨天你师父说,怀瑾坊来了几个人,说是你初中同学。”

    “她们在走访优秀校友,想问你这儿有没有当年的照片,打听你现在的联系方式。”

    “他让我问问你,要给他们吗?来两三趟了。看起来蛮真诚的。”

    怀瑾坊是父母的店铺,沈玉从小在那儿玩,不少以前的同学都知道在店里能找到她。

    “可能是骗子,不用理。”沈玉毫不犹豫拒绝。

    先是金柳,现在又是初中同学。

    为什么最近总有人想从她这里,把周蘅的尸体挖出来?

    周蘅已经彻底死掉,不可能再出现。

    那些爱她的人——天地广阔,大有别人,可供去爱。

    那些恨她的人——骂她时要烧纸,不然她听不到。

    “行,没别的事了,照顾好自己啊。”元姨说着,叮嘱几句 ,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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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城市人民医院,ICU病房。

    金柳走出,脱下防护服,面色凝重。

    多事之冬——

    风城父亲的病才刚有好转,岐城沈爷爷却突然倒下。

    感冒引发肺部感染。

    短短几天,老人像被抽光了血色,情况却急转直下,不得不用上各种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

    沈俊德的眼神已经浑浊,但他的遗愿很清晰:想见外孙女小玉一面。

    小玉,是周蘅的乳名。

    因为她很小就能分辨不同玉石形态和名称,沈母便叫她小玉。她是沈老在世唯一的血脉,仅存的挂念。

    金柳换好衣服,坐在金属椅上稍事休息。

    “金总——好消息!”叶天拿着一沓资料,神色激动地跑来。

    “找到周蘅了!”

    “沈玉就是周蘅。”叶天先汇报结论。

    原来周蘅是沈俊德的外孙女,而且是沈老的遗产继承人,怪不得金总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