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没开始堵车。

    上门定制,是当初刘欣然极力撺掇沈玉升级为精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她实在跑不来那么多客户。

    翠玲珑需要□□的有两类,一类是选成品,另一类是做定制。

    选成品这类,成交非常可观。由刘欣然根据客户需求,在店里选择对应的玉器送到客户家中,试戴介绍,客户在家中下单。

    做定制,情况复杂些。有些客户只有个想法或者希望佩戴出席的场合,需要店里从选料开始做起。这就需要刘欣然和设计师一同上门。但如果是精工,必须有独立上门定制设计的能力,和客户确定意向后,再由刘欣然做跟进。

    沈玉很头疼上门定制。

    她硬着头皮去了几次,又跟着刘欣然学了些技巧和话术,才渐渐好些。

    幸好这类是已经交过定制费的,即使客户听了她的讲解没有正式下单,店里也不会考核下单转化。

    不过,这类单子一般单价高,工费可观,沈玉还是会尽量努力谈成。

    车行半小时,到一处湖景别墅区。二月份天黑得很快,刚出发时天色才渐暗,这会儿几乎完全黑下来。

    别墅门前路灯明亮,沈玉跟着走进客厅。司机接过她的外套,伸手指引:“沈师傅,请在这边稍坐。”

    客厅的布局莫名有点眼熟,司机在向她挥手,引到一个房间门前。

    “小姐在等您。”他说完,转身离开。

    沈玉站了会儿,轻叩两下门。

    “请进。”屋内传来应声。

    这个声音……?

    门被拉开,金柳微笑,紫色衬衫飘逸着丝光。她开口重复道:“沈师傅,请进。”

    沈玉站定,看住她,略有疑惑地环顾周围。金柳轻拉她的的手腕,带进门内,反手关门。

    “客户是你?”沈玉问着,翻出客户信息薄,研究,“你让王叔来登记的信息?”

    客户让司机或助理登记信息,倒也是比较常见的情形。

    时间太久了,她没认出王叔。还有个原因是,那时候出门,她大多是坐金柳副驾,很少见到他,没有记牢样子。

    “嗯。”金柳低头凑近,去看她手里的册子,“你还记得王叔。”

    “只记得姓氏。”沈玉说着,合上本子,不去看金柳,自顾往前走去。

    金柳的房间几乎没怎么变,那只恐龙模型不在了。休息区还是熟悉的沙发矮桌组合,木质书桌和书架。

    在通往露台的窗前停下,沈玉回头。蓦然看到,书架旁的银灰色帘子上,挂着一幅白衣观音。

    观音菩萨传入后形象几经变化,逐渐定型为“三十三观音”,每种形象表达出不同的法门,有着各自的吉祥寓意。

    沈玉最爱白衣观音,住白莲着白衣,圣洁淳净,令一切苦恼消除,转不吉为吉祥。

    她不自觉靠近。观音眼眸低垂,头巾和白衣翻折飘动,线迹婉转流畅。

    这幅图,她画得很细。

    不知什么时候,金柳轻轻走到她身后:“小玉,还记得这幅画。”

    沈玉转身,定定看着金柳,道:“太久了,不记得了。”

    她从包中翻出画册:“金总,要不要看下我们店的玉雕作品集?”

    金柳看一眼画册,又看一眼她。

    沈玉逼着自己和她对视一会儿,问:“您有想要雕刻的题材吗?这里有水月观音、持莲观音。”

    她把画册翻到对应书页,举在金柳眼前。

    金柳抬起右手,抓住她的手腕,不动,只看着她,唤道:“小玉。”

    沈玉和她对视着,沉默一会儿:“是你先欺负我。”

    “对不起。”金柳话音放软,松开她。

    沈玉看一眼她的手,放下画册,又把她的手抓回来。白皙的掌心透着粉色,上面有一道明显浮起的灰白肉条。

    她用指腹擦着那条疤,看向金柳,问:“疼吗?”

    “刚开始很疼,”金柳皱起眉头,很痛苦的样子,“切断好多血管和手筋,被我爸关在医院。而且有好几年伤口都会很痒,我又不敢抓。”

    沈玉双手握住她的右手,望向她问:“金柳,我们和好吧?”

    “好。”金柳笑,手抽出,轻捏沈玉的脸,“待会儿,和姐姐一起吃饭。”

    沈玉点头,走到沙发前坐下,问:“你有明确希望雕刻的观音形象吗?或者我来推荐?”

    “素衣观音,”金柳转向她,扫了一眼画册,继续看她的脸,“华戈女士订的。”

    “哦,阿姨最近还好吗?”沈玉问。

    “还行,和她男朋友在欧洲四处旅居。”金柳回答,“她男朋友是个中国迷,观音玉坠就是送他的。”

    “啊,那金叔叔?”话刚出口,沈玉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打听。

    “也不错。他和女朋友一起,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幼儿园,很开心。”金柳回答的语气很轻淡。

    沈玉闭嘴,转移话题:“来看下料子吧。”

    金柳坐到沈玉身旁,两人讨论选料、尺寸、雕工精度等细节,沈玉一一记录。

    事情谈完,天黑得像被墨水淹没。

    正好敲门声响起,赵管家推门,笑意盈盈道:“饭已经好了。小玉妹妹,看看李姐的手艺进步了没。听金柳说你过来,她下午专门出去买菜,做了茴香鸡蛋饼。”

    一下午没吃饭,沈玉肚子这会儿已经很饿。沈玉不挑食,但她有更偏爱的食物,毫无疑问,茴香算一个。她还专门跟着李姐学过。

    她笑着应到:“好啊,麻烦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走到饭厅。

    吃饭时,沈玉不爱说话,金柳也是。

    两人并肩坐着,边吃边看向对面的玻璃,玻璃外是灯光昏暗的花园,显出松柏黑青青的影子,黑处又倒映着两人并排的身影。

    茴香刺激浓郁的气味入口,裹着鸡蛋的香气,焦香扑鼻,沈玉吃得很开心。

    金柳对于这种食物一开始很讨厌,现在感官仍一般,没有那么爱,但是她喜欢看沈玉一口一口吃东西的样子。

    肠胃渐渐温暖满足,沈玉点开打车软件,定位查询。

    金柳瞥眼她的手机屏幕,说:“这附近打车价格比较贵,离你住处也很久。”

    “你的房间留着没动,一直干净收拾着,”金柳望着玻璃倒影里的沈玉,“当时你很多东西都还在房间放着。”

    “明早还得去见张律,”金柳转头,看向身旁真实的沈玉,说,“我们可以一起出发。”

    手机软件显示预估打车费,接近一百多。沈玉息屏,不再别扭,点头答应:“好,带我看看。”

    “这房子,有年地下室进老鼠,糟蹋了几件家具,重新装修过,”金柳推门道,“不过,这两间卧室倒是没怎么动。”

    她借住的房间确如金柳所言,几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床幔还是眼熟的金丝银线的绣花,泛着金色细闪的地面。

    沈玉打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寒风灌入。从护栏看去,庭院一片枯黄,只有冬青黑黢黢的影子。槐树干枯苍老,无一片叶子。吊在下面的白色秋千,寒风中轻微摇摆着。

    金柳拿来一个软毛毯子,绕一圈,裹住她。

    “树叶掉光了。”沈玉说。

    金柳呼出一口白气:“过一两个月,它会重新发芽,春天来了。”

    “好冷。”沈玉被风吹得脑门疼,转身回房。

    沈玉坐进沙发,发呆看着矮桌。

    金柳靠过来,认真看着她,手摸摸她脑袋:“小玉,姐姐也很想你。”

    好像是在回答,上次相吻时,她说的那句话。

    金柳的脸一点点靠近,手顺着她的头发,描摹着耳朵的形状,又轻揉她的耳垂,慢慢抚至脸侧。沈玉脸腮处有点发痒,忍不住偏头起身。

    “我困了,”她说,“想洗漱休息。”

    “我也困了。”金柳跟着起身,向门口走,又回转身,“洗漱用具和衣物,赵管家下午已经都放好了,缺什么可以来我房间取。”

    沈玉刚洗漱完,就听到敲门声。

    “小玉,给你拿件睡衣。”金柳拿来的是一条奶白色柔光吊带睡衣,带宽松的袍子。沈玉谢过她,到衣帽间换上,长度到小腿肚,完全合身。

    沈玉默默回想着。合她口味的饭菜,收拾好的房间,合身的衣物。她真的不想去猜,金柳做这一切是不是只是顺手玩玩。她躺下,看着床幔出了会儿神。

    轻微的响动,门幽幽开了条缝。

    沈玉望去,金柳抱着枕头出现在门口。

    “刚刚在外面站太久,我被冷风吹得有点头痛。”她边说边进。

    “我可以在你房间待会儿吗?”她走过来,站在床沿。

    “就这样待一会儿就好。”她拉开沈玉的薄被,环住她的腰。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沈玉瞪起眼睛,说不出话。

    “别挨着我。”半响,她吐出一句。

    金柳停顿动作。

    “不要。”金柳收紧双臂,绕至她前胸环拥,下巴蹭着她柔滑的后颈,又把脑袋凑到她的脸侧,“小玉,对姐姐好点。”

    “好好呼吸,不要乱动,”金柳轻声,“让姐姐抱会儿。”

    “我只是,非常非常,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