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倒塌，冥河逆流，酆都崩坍……你听见哭声了吗？你听见哭声了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翟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陷入重复的梦魇，最近的睡眠质量差，一闭上眼睛，这些画面就和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荡，梦里的哭嚎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睁开了眼睛，在床上抱着膝坐着发呆，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
“闲姐，你这么早就起了？！”
祝好惊奇，见翟闲打开房门，揉了揉一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南城三月，早上七点，天已经蒙蒙亮，后者刚刚就着冰箱啃完两块干巴的面包，准备去上班。
按理说这个点起床并不奇怪，然而要知道翟闲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房门了。
两人合租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是摸清了翟闲的作息，早上不起晚上不睡。
平常祝好在家的点，她基本上都窝在房间里，要不是祝好每天下班的还能发现垃圾桶随机刷新的外卖包装袋、以及手机里翟闲拜托她带东西的信息，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住。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翟闲同样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靠在门框上问。
“唔……和我姐打了一宿电话呢，是没怎么睡好。”祝好飞快抬头看了翟闲一眼，“你吃早餐吗？还有面包……算了，你胃不好，早上吃点热乎的，我给你煮碗面再煎个蛋吧？”
“上班来得及？”
“差不多。”祝好看了一眼时间，手上动作不停，翟闲没有多说，盯着她背影出了半晌神，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喵喵咪咪的声音，循声看过去，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笼子。
“哪来的猫？”翟闲拉过一个座垫，贴着笼子边坐下。
笼子里的猫拿屁股对着她，听到声音，尾巴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像个大爷，它恹恹回头，一猫一人视线对上，翟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异瞳小猫，毛色雪白，一蓝一白一双眼睛透亮清澈，就是看着有点蔫吧。
“嗯？啊，你说它啊，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救助站那边放不下了，暂时放在我们这里，等找到领养就送出去，你今天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帮我喂一下吗？”
“想起来了。我看前几天不还有好几只吗？”
“都陆陆续续找到领养了，这只还没有。”
“这么好看的小猫，还愁找不着领养？”
翟闲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猫猫露在外面的屁股。
这边手指还没撤开，那边圆鼓鼓毛茸茸的猫屁股瞬间从在笼子里调了个个，呲着牙张嘴就要咬翟闲的手指，喉咙里还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噫，好凶的小猫。”
差点就咬到了，翟闲笑着把手指缩了回来。
“就是太凶了，你记得洗手，他好久没洗澡了。”祝好挠头笑了笑，她看了一眼手机，这才发现快要迟到了，顿时着急忙慌起来，道，“面好了，你快点来吃，一会儿该坨了，我先走了。”
她说罢便夺门而出，厨房里传来早饭的香味，好几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的翟闲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就着煮面的小锅解决早饭，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就往沙发上一倒，喂猫的事情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翟闲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会儿上下眼皮就和粘了502一样怎么也分不开了，俩眼一闭一睁就到了中午，最终被一阵喵喵咪咪的骂骂咧咧吵醒。
“啊喂你倒是醒醒啊，你怎么这么能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饿了我饿了要饿死猫了，谁来管管啊啊啊啊啊啊这还让不让猫活了？”
这是一阵颇具怨气的嘀咕，听上去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翟闲慢悠悠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是无比满足，没一个牛鬼神蛇在梦里出现，对着镜子一看，自己俩黑眼圈都淡了一点。
刚才什么声音？什么东西在说话？翟闲抬眼环视室内一圈，祝好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以及笼子里的正扒拉着没剩几颗猫粮的空碗的——猫。
叮铃哐啷，猫碗被他扒拉得装在笼子上发出声响。
“你在说话？”翟闲看着白猫的眼神有些惊讶。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猫的眼睛瞪大，看上去表情很是惊讶，脑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翟闲是在和他说话，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就有点意思了，翟闲挑眉，打着哈欠又盘腿坐回了猫笼子边上的坐垫，将这猫上下打量了一阵。
口吐人言，哦，不，这应该是妖这个族□□流的语言，说明这猫应该是有些道行的，翟闲观他神识灵府，发觉亦有方寸大小，这猫应该是有几百年修行，但他身上却没有一点妖力。
“我能听懂你说话这很奇怪吗？”翟闲托着下巴。
“你是道士？”猫紧紧靠在笼子的角落，脊背拱起，漂亮的异瞳里满是警惕。
“不是。”翟闲看着这一双尤其漂亮的眸子，没来得觉得有些眼熟，她想了想，认识的那群牛鬼蛇神里好像并没有蓝白异瞳的，见猫眼神中的警惕消减下去一点，估摸着他变成这个样子是道士闹的了。
“你是妖？”
“我肯定是妖了！！！”猫毛茸茸的胸脯挺了起来，看起来很是骄傲不过的样子。
“没有妖力的妖？”
“放屁！！我有！！”猫深感奇耻大辱，“你少看不起我，我可是几百年道行的大妖！！要不是那些臭道士，我、我……”
翟闲笑了，果真是着了别人的道的倒霉猫，几百年道行全没了不说，现在这会子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被当成流浪猫抓了起来，连个普通猫笼子都打不开。
被当成流浪猫抓了起来？那……
翟闲一时起了玩心，有意逗他，眼神在他屁股后面逡巡：“流浪猫……你不会绝育了吧？”
猫呆住。
猫试图理解。
猫恼羞成怒。
“啊啊我不是公公猫！！！啊啊啊啊啊收回你不怀好意的目光啊啊啊啊耻辱！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也不管妖力尽失，猛地往翟闲的方向扑了过去，把笼子扑得叮铃哐啷一直响。
“好好好不是公公猫，不是公公猫。”翟闲闷声笑，事实上祝好和她说过这只猫没有绝育，宠物医院说还太小了，不适合绝育。
嗯……几百年对于妖来说，确实挺小的，也就相当于人的十六七岁吧？
“我，真的，不是，公公猫。”翟闲第一次从一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到这么真切的咬牙切齿，本来这时候气氛还挺严肃的，偏偏一阵咕噜咕的声音传进一人一猫的耳朵里。
猫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这事赖翟闲，祝好前脚和她说的帮忙喂猫，她后脚就忘了个精光。
“猫粮在哪里？我给你拿。”翟闲问。
“不知道。”
“行吧，我问问。”翟闲拿出手机发信息给祝好，趁着她的打字的空挡，猫一双眼睛骨碌一转，瞪得滴溜儿圆眨巴眨巴着问翟闲，“本妖看你像个好人，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本妖，等本妖报完仇之后，必然有重谢。”
“拒绝。”翟闲头也没抬就拒绝了，“注意影响，咱来不熟。”
“可以变得很熟。”
“把你放了我拿什么和祝好交代。”
“那个阴阳眼？”猫气哼哼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知道变通？我是妖，妖你懂吗？我年纪抵好几十个你大了，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养的宠物。”
“再次拒绝。”翟闲按着祝好回复的消息找到了柜子里的猫粮，将笼子的一道小门打开，将倒满了猫粮的猫碗放了进去。
好香！！！一阵奇香袭来，猫猫顿时感觉饿得更厉害了。
这不干巴猫粮的味道！角落里，因为被翟闲拒绝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的猫探出个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四下张望，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刚刚就闻到了这股香味，只是一直若隐若现闻不真切，就在刚刚，就在刚刚翟闲伸手进来的时候，那股子奇香、异香忽然之间浓烈了起来。
这股香味很准确很直观地勾起了猫的食欲，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饥饿——食欲是很容易让猫失去理智的，哪怕他也算是大妖，依然不能抵御这种天性。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翟闲，嘴比脑子反应更快，“嗷呜”一口咬在了翟闲的手背上。
尖利的牙齿深深卡进了她的血肉，翟闲能够很清楚地察觉到他在吮吸着她的血液，她面色一冷，刚想伸手甩开，此时灵府中却传来一股难以言表的钝痛，疼得翟闲一哆嗦。
还没来得及细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翟闲就感觉眼前一黑，往前倒了下去。
她倒得着实是猝不及防，猫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死死压在身|下砸晕了过去。
窗外天气晴好，翟闲住得楼层不高，四月树梢萌发的绿被阳光映照景来，光影交错之处，翟闲手上拿到狰狞的伤口，正在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愈合。
*
“闲姐，闲姐？你怎么躺地上啊？”祝好一回来就看见翟闲四叉八仰地瘫在地上，在仔细一看，她衣服底下还露出一撮白色的毛发，那只猫被她压在了身|下。
祝好发出尖锐爆鸣声。
她颤抖着两条腿一步一步挪过去，哆哆嗦嗦用两根手指轻轻凑在了翟闲的鼻息间。
还好还好，有气有气。
紧接着这是猫。
还好还好，这个也有气。
祝好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刚想把翟闲叫醒人她去房间睡，就听见对方的梦呓。
“别吵……难受……”
翟闲的双目紧闭，眉头皱了皱，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她几天估计是没有睡好，困极了。祝好立刻不做声了，扣着手指，闲姐在这里睡一定有她的道理。
但是在地上睡着凉了怎么办？她把翟闲压红的胳膊从猫的肚子底下扯出来，拖回房间、扔在被窝里头，顺手关上了房门，至于猫，也一并塞回了笼子里。
午夜十分，翟闲终于有了要转醒的迹象。醒来的时候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满足，朦朦胧胧间，脑子终于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一切。
她被猫偷袭，咬了一口紧接着就晕了过去，要得的时候她记得自己灵府中好像一阵剧痛……
还没等她复盘完，她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箍着她的脖子和腰腹。不小的力道啊，怎么还越来越紧，她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在反应过来灵府中的那阵剧痛来自哪个方位之后，在想起来那个方位有些什么东西之后，翟闲呼吸一窒，忙不迭内观灵府探查。
灵府深处，八方磅礴的石柱锁链虬结，高悬起一口寒冰锻造的棺椁，原本应该晚好无损的冰棺此时棺盖大开，冰棺之中空无一物。
翟闲心脏狂跳，手往自己腰上摸过去，触之冰凉光滑，像是蛇或是什么东西的鳞片。睁眼一看，一条泛着寒光的、似蛇似蟒的尾巴绕了两圈紧紧箍在她的腰上。
顺着尾巴看过去，一端缚在她的脖子上，一端……
原本应该躺在口冰棺的人——
千八百年前，被她亲手捣碎神魂、捣毁肉身、封印在她灵府最深处的男人，此时此刻正趴在她的床边，眼神幽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