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九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车上,汽油和皮革的味道有些难闻,他被翟闲抱在怀里,窝在后座打盹儿。
“这是去干什么?”脑子里忽然多出一道声音,翟闲以为是翟玖醒了,一低头才发现是翟九醒了,在她脑子里喵喵咪咪道。
他的妖力恢复了一点,最简单的传音之类勉强可以做到。
“带去给你卖了。”翟闲的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把他捞了起来亲了亲。
亲了亲额头,犹觉不足,又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
“干嘛亲我?”
“你好亲啊,香香的。”
猫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了过去用屁股对着她,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
都送到嘴边了,翟九在她的指节上轻轻咬了咬,玩也似的轻轻舔舐。不得不说翟闲的血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补了,昨天晚上那一顿下来,他到现在都感觉没有完全消化。也是奇怪了,她看着个病秧子的样子,怎么就这么补呢?
翟闲被帽檐遮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睁开,回想起这几天翟九时不时咬她一口的行为,他眼睛里呼之欲出的食欲,眸中神色一暗。
翟九在她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和她一起睡,迷迷糊糊间,能感觉到路况不大好,常有颠簸,摇摇晃晃了好几个钟头,翟闲连着行李箱和猫在一家民宿前下车。
翟猫猫蹦到翟闲的肩头往远处看——呵,好荒芜原始的地方,夜色降临,稀稀拉拉的原野上只有几家灯火,极目远眺,可以看见不远处有起伏的山峦,一座几层高的小塔孤零零地立在一个小山坡上,明明是早春时节,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寂寥荒芜。
“这是什么地方?”翟九的尾巴尖轻轻拍打着翟闲的脸庞,痒痒的,鼻息间一股子小猫味道。
“景区。”
“这是景区?”
“景区旁边的旁边还没开发的荒山。”
“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玩啊。”
“玩?”
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玩的,有景区不去来着没人的地方,翟猫猫腹诽。
“喜欢吃鱼吗?”翟闲问将渔具包扛在了肩膀上,伸手挠了挠猫的小裤|裆,然后被猫爪子拍开。
“什么?”
“明天带你钓鱼去。”
*
“我靠我靠我靠!双姐,我们车好像抛锚了!”
令狐双是被苏况的声音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两眼一睁看外面天色,还是一片黑漆漆的,再定睛一看周围,还是在一片野地里。
他这一嗓子喊,后座两个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祝好睡得迷迷糊糊,坐在她旁边的邬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眼神有些机质,冷冷扫过前面大呼小叫的苏况。
这一段负责开车的是苏况,前面有个上坡,他一脚油门发现加不上去,加不上去就算了,车速还越来越慢,坡都没上去车就彻底趴窝了,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太完蛋。
令狐双想翻白眼,上挑的红色眼线像是要飞起来了般。拿出手机想打紧急试着打个紧急救援电话什么的,然后就发现——这鬼地方没信号。
“双、双姐……”背后传来一阵有点阴恻恻的身影,给令狐双吓一大跳,以为是邬稞在说话,扭头一看居然是祝好这完蛋孩子。
“什么了?”
“外……外面是坟吗……”她的手往前指过去,车灯照过的地方隐隐可以看见地里有好几个微微隆起的土包,似乎还有碑,仔细一看底下埋的可能还真是不知道谁家的先人。
“对啊,没事,野坟而已……”令狐双耸了耸肩,还在试图联系总部那边,半天才发现祝好的脸色有点不对。这孩子的脸色瓦白一片,嘴唇的颜色和死了三天一样,,令狐双和坐在后座的邬稞对视一眼,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问:“你不会怕鬼吧?”
祝好紧紧抱着自己的嫩黄色小学生双肩包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包上的卡通小黄鸭也笑得很命苦的样子,她牙关都在颤抖:
“还、还好,一……一点点……”
这看上去可不像是一点点的样子,邬稞没有说话,抿着唇不动声色坐得离她远了一点。
令狐双神色有些古怪,事到如今她终于想起来,祝好入职这几天她都在出差,那几天就让她整理资料,也没空带她,员工培训也没培训,就这么直接让她出了外勤。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实践方能出真知嘛。令狐双安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知,只当自己不记得她姐姐嘱咐过说什么“循序渐进”“她妹妹胆子不大”云云。
“你姐祝瑞……她没告诉过你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吗?”令狐双问。
“她说……就是……普通单位啊……”
邬稞耳朵里清楚传来祝好牙关碰撞的声音,清晰到吓人,她不动神色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双姐!联系上人了吗???”苏况下了车,把车引擎盖掀开了,捣鼓了一阵,喊道。
“没呢,什么破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你还会修车?”
“不会啊。”苏况憨笑。
“那你瞎捣鼓?”
“我看他们不都是这么捣鼓的吗。”
这荒山野岭的,也联系不上人,什么大晚上的怎么搞。正当令狐双想以头抢地的时候,角落里又传来一阵带着哭腔,颤得不像样子的声音:“我……我会一点……”
一看,居然是祝好。
说出这句话好似下定了她很大的决心,令狐双就差没看见她将“英勇就义”四个大字刻在脸上。
祝好什么都会一点,但是什么都不大精通,但这会的一点也足够用了。
令狐双看着祝好紧紧挽着她胳膊的左臂,有点想笑。她左手上好像攥着怎么东西,好像是她之前说过朋友送的护身符。左拳配合着颤抖得不想样子的右手掀开车盖子翻翻捡捡检查,速度不快,但显然是尽力了。
除了邬稞在车上没有下来,令狐双和苏况一左一右和两个护法一样守在祝好身边,就是这样她的腿还是抖得和筛糠一样,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一阵妖风吹过,她的鸡皮疙瘩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颈椎骨,发出尖锐爆鸣声,也不管怵不怵领导了,“嗖”一下往令狐双怀里一窜,看得苏况目瞪口呆。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一阵风。”令狐双拍着她的背有些哭笑不得,从包里抽出纸巾,把祝好眼泪鼻涕糊得和小花猫一样的脸擦干净,等到她情绪平复下来继续修车。
“好……好了……”
祝好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眶外面的泪水,抽抽搭搭道,等苏况点着火确认车能开动之后,就和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往车上一窜。
自从知道这条路上有不少的野坟之后,她眼睛就没敢再睁开过,闭得死死的,一个劲往边山的邬稞旁边蹭,后者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动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接触到邬稞冰冷的体温,祝好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感觉到祝好冷之后,邬稞身上的体温好像高了些。
等到她没那么抖了,邬稞想着把她推开,却发现祝好就这么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上海挂着一点泪珠,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机油。她又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藏起已经近乎透明的右手,就这么由着她睡到了天明。
*
一连三四天,这一组四个人都在野地里头转悠,祝好也终于是知道了这次外勤的主要任务是什么——这事还怪令狐双,她忙糊涂了,忘了提前和祝好说。
看祝好这丫头吓成那个样子,令狐双为了弥补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良知,特地挑的大中午十二点阳气最重的时候说的。
然后她就看见,祝好刚送到嘴边的鸡腿又掉到了碗里。
“捉……捉水鬼?”祝好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是我想的那个水鬼吗?”
“是你想的那个水鬼。”令狐双点了点头。
“这是积案,我们接到消息说这边有一片水域有水鬼作祟,害了不少人。这一片原先都是耕地,后来就是因为隔三差五出事,人都搬走了。这边多湿地,旁边再远一点就是巫山景区,会有钓友过来钓鱼,野钓,夜钓,任务不难,但是风险还是有的,所以务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祝好咽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夹起掉在碗里的鸡腿,颤抖着牙关点了点头。
似乎也是在令狐双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她这几个同事还有领导有些不对劲。
令狐双的背后总是由什么深红色的影子在晃来晃去,像是犬科或是猫科动物的尾巴,祝好有一回甚至不小心碰到了,毛茸茸暖洋洋的。
邬稞坐在后座从来不下车,黑衣黑裙,裙摆很长,能将脚面整个都遮住,即使是走路,两条胳膊也从来不摆动,像是在飘忽似的。
苏况就更有意思了,他是手冰得不想正常人,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更诡异的事前两天做饭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他不小心刀剁在了自己手指上……手指没事,刀豁了。
祝好咽了一口口水,晃了晃脑子要将这些想法甩出去——
一定是我眼花了。一定是。
*
“双姐,这一片好多大大小小的池塘、水库什么的,我们这得要找到什么时候啊?”苏况在看着地图和一动不动的罗盘,脸上的表情苦哈哈的。
“这些大大小小的池塘、水库甚至是荒废的鱼塘邬稞都按照大小、深度、以及这些年以来发生事故的次数、频率都排了序,我们一个个排查。”令狐双带上墨镜,等到将吃饭的家伙都收拾了就出发。
邬稞还在车上坐着,没有下车,也没有吃饭。祝好在她旁边偷偷看她,摸出块面包递给她,也被她婉拒了。
祝好真有点怵她。
邬稞的眼睛是很典型的下三白,眉毛微微下压,目光有些阴郁。她身上有很浓重的书卷气,本来是很可亲的,但她不怎么笑,也不主动说话,给人的感觉死气沉沉的,周身的气场冷得吓人。
但是几天相处下来,祝好发现这人就是性子冷一点,还是很好相处的,而且,这个人,这几个人看上去很干净。
按理说寻常阴阳眼只能看到鬼魂一类的东西,但是祝好也不知道是情况特殊还是什么的,她能看见人身上一些更幽微的东西,比如说……业障和因果?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祝好曾在一对面容慈祥的夫妇身后看见一层灰黑的雾气,听到孩子的尖叫,并拒绝了他们的收养。那对夫妇带走了孤儿院的另一个孩子,后来,那个孩子遍体鳞伤地从收养他的家庭逃出,倒在了孤儿院门口。
祝好曾在学校里碰见一个治学严谨的老师,但是她看他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瘴气,经过他身边时,总是能听见女孩的哭声和尖叫,在祝好毕业之后听说,那个老师被爆出诱|奸学生的丑闻锒铛入狱。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祝好也渐渐明白那些黑雾啊、哭声啊意味着什么。她也想过想用她的能力做些什么,然而遗憾的是除了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真的是很让人痛苦的能力,不管是能看见那些吓人的鬼魂还是那些奇怪的因果。因而祝好并不是很喜欢与人交往。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交往得比较近的人,除了和她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之外,似乎就只剩下一个翟闲了。
在看见翟闲的第一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不说干不干净,她周身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空白。空白代表着未知和危险,但是祝好就是觉得她很亲和。
而六十八组——她们组这几个人,看着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业障缠身的人。
一想到这里,就是去捉水鬼,祝好都多了几分干劲,又是跟着几个人一路奔波,这几天跑了不少地方,但是只在几个水沟子里,发现来了几只被溺死的小猫猫鬼头和小狗狗鬼头,祝好也渐渐从一开始的吓得腿肚子都打颤都之后也能壮着胆子,在令狐双的鼓励下去摸摸猫猫鬼和狗狗鬼的脑壳了。
“它们也会去再去投胎吗?”
祝好这些天接触业务也陆陆续续学了点,对异管局的认知暂时停留在揽和尚道士的活上。
“理论上会,但是这些生灵太小了,有些尚未开智就被遗弃或者是死于意外,这又是在这荒郊野外,他们很难找到通往幽冥的路。”令狐双道。
“那他们会什么样。”
“会一点点虚弱,直到消散。”说话的邬稞,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令狐双身侧,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座黑黢黢的古塔,“如果没有人送他们去往生,它们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祝好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情绪明显很低落。
罗盘已经装死好几天了,直到这天色渐暗,邬稞在地图上找到了一家的民宿,提议修整一番,众人并无异议。
就在一行人停好车注备去办理入住的时候,祝好忽然看见一道白影从门口窜了过去,好像是一只白猫。不知道怎么的祝好就想到了家里的翟闲和翟九,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些天确实疲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装死了好几天的指南针忽然转动了一整圈,指针又停在了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