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粗暴的引擎嘶吼撕破了军区大院黎明前的死寂。
林子意将油门踩到底，轮胎碾过雨后湿滑的柏油路，溅起浑浊的水墙。后座上，江越蜷缩在沾满血污的军毯里，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右肩的幽蓝荧光在昏暗车厢里如同鬼火，锁骨下的生物信号发射器像一个冰冷的倒计时炸弹，嵌在两人共同的命运里。
【剩余时间：19:47】
腕表上血红的数字灼烧着林子意的视网膜。十九分钟。穿过这片熟悉的、却十年未曾踏足的梧桐林荫道，尽头就是那栋爬满常青藤的二层小楼——奶奶林红缨的家，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车窗外的景象在高速中模糊成色块，童年记忆里威严整洁的大院，此刻在锈蚀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森冷。岗亭空着，巡逻队不见踪影，只有探照灯冰冷的光柱偶尔扫过寂静的房顶，像巨兽警惕的眼睛。
“坚持住，马上到了。”林子意声音嘶哑，透过后视镜看向江越。江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发，但那双眼睛在剧痛中却异常清醒锐利，正死死盯着腕表上的倒计时。
“岗亭…没人……”江越喘息着，声音破碎却带着警醒，“太安静了…不正常……”
林子意的心猛地一沉。他也感觉到了。这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奶奶的住处是核心区域，就算凌晨，也不该如此空虚。只有一个可能——“蜂巢”的触手，或者清除小队，已经先到了！信号被追踪的速度远超预期！
“坐稳！”林子意眼中戾气一闪，猛打方向盘！吉普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近乎漂移的急转，狠狠撞开路边一道不起眼的、生锈的铁丝网护栏，冲进了浓密的冬青灌木丛！车身剧烈颠簸，树枝刮擦着金属外壳发出刺耳的噪音。这是条他儿时发现的、通往奶奶家后院的隐秘小路，布满碎石和废弃的管道。
江越被颠得眼前发黑，右肩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透过被枝叶划花的车窗，看到林子意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孤注一掷的狠厉。
吉普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灌木丛中硬生生犁出一条路，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一堵爬满藤蔓的高墙下。墙后，就是奶奶家寂静的后院。
【剩余时间：16:33】
“下车！快！”林子意率先跳下车，拉开后门。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他伸手去扶江越。
“我自己…能行…”江越咬着牙，用未受伤的左臂撑着座椅，试图挪动身体。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正在被缓慢溶解的血肉和那颗致命的发射器。但他知道，此刻任何拖累都可能葬送两人。
林子意没说话，直接俯身，用近乎强硬的力道，一手穿过江越的膝弯，一手托住他的后背，将他稳稳地抱了出来！动作果断，不容拒绝。
江越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又因剧痛而瘫软，额头抵在林子意汗湿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两人身体紧贴，隔着湿冷的衣物，能感受到对方同样剧烈的心跳和紧绷的肌肉。
“翻墙。”林子意言简意赅，抱着江越退后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布满藤蔓的墙壁，寻找最佳落脚点。江越的重量和伤口的灼痛清晰地传递过来，却奇异地压下了他心中的恐慌，只剩下一个念头：翻过去！带他活下去！
就在这时——“咻——砰！”
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他们刚才停车的灌木丛位置，爆开一团刺目的电浆蓝光！高压电击弹！无声的警告！清除小队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林子意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他抱着江越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噗噗！” 几道带着灼热气息的弹痕，瞬间钉入他们刚才站立的地面，留下焦黑的孔洞！
消音狙击枪！不止一把！对方在驱赶，在封锁！
“墙！三点钟方向！藤蔓最厚的地方！下面有废弃水管可以借力！”江越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急促的声音在林子意耳边响起。他在颠簸中观察到了！
林子意毫不迟疑，抱着江越就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又一轮点射，起身如同猎豹般冲向江越指示的位置！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在湿漉漉的泥土和藤蔓上溅起碎屑！
冲到墙根，林子意将江越小心地放下，让他背靠墙壁。“踩我肩膀上去！”他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自己则半蹲下来，双手交叠垫在身前，形成一个稳固的踏脚点。
没有时间犹豫！江越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左脚踩上林子意交叠的手掌，左手猛地抓住墙上粗壮的藤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林子意稳稳托住他的脚踝，猛地向上发力！
“上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江越借力向上攀爬，受伤的右臂完全无法用力，全靠左臂的爆发力和林子意的托举！粗糙的藤蔓摩擦着掌心，火辣辣的疼。他刚探出墙头，下方林子意也猛地蹬着墙根凸起的废弃水管，敏捷地翻跃而上！
两人几乎同时狼狈地滚落在墙内冰冷潮湿的草地上。
后院一片死寂。熟悉的葡萄架在晨光中投下扭曲的阴影，角落里废弃的旧花盆积着雨水。但这份寂静，却比墙外的枪声更让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和硝烟混合的气息？林子意记得，奶奶最讨厌这种味道，她的小院永远只有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剩余时间：12:18】
“快！后门！”林子意一把拉起江越，搀扶着他，踉跄着冲向那扇熟悉的、漆成墨绿色的后门。门虚掩着，一条缝隙透出屋内昏暗的光。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吱呀——”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门口昏暗的光影里。
林子意的血液瞬间凝固。
林红缨。
他的奶奶。
十年未见，她的背脊依旧挺直如松，银灰色的短发一丝不苟。深灰色的改良式立领唐装，衬得她面容愈发冷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刻的纹路，却未能软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真正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冰冷、洞穿一切，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最终定格在林子意沾满血污的脸和江越肩上那片幽蓝的荧光上。
空气仿佛冻结了。只有江越压抑的喘息声和林子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奶奶……”林子意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十年积压的隔阂、对父母之死的怨怼、此刻生死攸关的紧迫，还有“零号实验体”的身份带来的耻辱感，如同乱麻般堵在胸口。
林红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林子意，又落到江越苍白的脸上，最后停在他捂着锁骨旧伤的手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时间不多了，林少尉。”林红缨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她精准地称呼了林子意父亲生前的军衔，而不是他的名字。
“你带来的‘麻烦’，身上带着‘蜂巢’的死亡信标。还有，”林红樱的目光再次转向江越的右肩，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蚀骨蓝’和‘紫魇’？能撑到这里，命挺硬。”
她不仅知道“蜂巢”，知道信号发射器，甚至一眼认出了沈俞的溶解剂“蚀骨蓝”和那管紫色拮抗剂“紫魇”！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林子意的心沉到了谷底。奶奶的态度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她会帮忙吗？还是……像“蜂巢”一样，将他们视为需要清理的“麻烦”？
“反制装置！”林子意顾不上其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我们需要反制装置屏蔽信号！陈先生说只有您有！” 他搬出了唯一的筹码。
林红缨的鹰眸微微眯起，审视着林子意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江越濒临极限的痛苦。沉默，如同巨石压在三人心头。墙外，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快速移动的脚步声——清除小队在逼近！
【剩余时间：08:05】
“进来。” 林红缨终于开口，侧身让开了门口。语气依旧冰冷，却像打开了一道生之门缝。
林子意如蒙大赦，立刻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江越跨过门槛。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空气和致命的威胁。
屋内是典型的老派军人风格，简洁、冷硬。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林红缨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客厅靠墙的一个巨大、厚重的老式红木书柜。
书柜旁挂着一幅装裱好的黑白照片——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男女，笑容灿烂，正是林子意记忆中父母的遗照。照片下方，挂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老旧的56式军刺。
林红缨抬手，没有去碰书柜上的书，而是直接按在了书柜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如同木头纹理疤结的凸起上。她的指尖在疤结上快速而复杂地按压、滑动，动作精准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
“哒…哒哒…哒哒哒……” 轻微的机括声从书柜内部传来。
林子意和江越屏息看着。几秒钟后，书柜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镶嵌在水泥墙里的一个银灰色的金属保险柜！柜门正中，是一个复杂的、融合了瞳孔识别、指纹验证和物理密码盘的复合锁具。
林红缨上前一步，先将右眼对准瞳孔扫描口。红光扫过她锐利的鹰眸。接着，她将右手拇指按在指纹区。最后，她的手指在圆形的物理密码盘上快速转动起来——不是常见的数字，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带着韵律的节奏，左三圈，右两圈，再左一圈半……
“摩尔斯电码…心跳频率…”靠在林子意身上的江越，忽然用气声艰难地说道，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红缨手指的动作，“…她在输入…一组…特定的…心跳频率…作为动态密码…”
林子意心中剧震！用活人心跳频率作为动态密码密钥？这需要密码输入者拥有极其稳定的生理状态和心理素质！奶奶她……
“咔哒。”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厚重的金属柜门缓缓弹开一条缝隙。
林红缨伸手进去，没有拿出什么庞大的装置，而是取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似老式军用对讲机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微小的指示灯和一个圆形的信号强度表盘。
反制装置！
林红缨拿着盒子，转身走向瘫坐在旧沙发上的江越。她的步伐依旧沉稳，眼神却锐利如刀。
“衣服解开。”她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林子意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林红缨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冰冷彻骨，带着久居上位的绝对威严。
江越忍着剧痛和屈辱感，用颤抖的左手，艰难地解开自己血迹斑斑的衣扣，露出左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旧伤疤。皮肤下，似乎能感觉到那颗金属发射器在微微发烫。
林红缨俯下身，鹰眸近距离审视着那道伤疤，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在透过它看着遥远的过去。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冰冷的黑色金属盒，中心一个圆形的、带着细微吸盘的感应区，稳稳地、用力地按压在江越锁骨旧伤的正上方！
“唔！” 一股强烈的、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的麻痹感和剧痛瞬间席卷江越全身！他身体猛地弓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盒子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亮起柔和的绿色。信号强度表盘上，一个原本满格跳动的红色尖峰信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灭，瞬间跌落谷底，变成了一条微弱的、几乎静止的绿线。
屏蔽成功！生物信号被切断了！
【剩余时间：05:11】的倒计时，在腕表上定格，然后缓缓消失。
成功了！林子意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看着沙发上痛苦蜷缩、但信号已被屏蔽的江越，又看向拿着装置、神情依旧冰冷的奶奶，心中五味杂陈。得救了……暂时。
然而，林红缨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林子意，最终落回江越身上。她摩挲着手中那个冰冷的反制装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寒意：
“信号屏蔽，只能争取时间。‘蜂巢’失去了定位，但清除小队已经在大院外。更麻烦的是，”她顿了顿，鹰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蚀骨蓝’加‘紫魇’…两种极端毒素在你体内对抗形成的生物脉冲…像黑夜里的灯塔。他们找不到信号，却能‘闻’到你体内这场毒战的‘气味’。”
她将反制装置放在茶几上，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你们的时间，”林红缨的目光扫过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从现在开始，按小时计算。”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院子里荒草上的露珠，也照亮了林红缨眼中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忧虑。
安全屋的门阻挡了致命的信号，却关不住更致命的追捕者和体内倒计时的毒钟。
锈蚀的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残酷的生存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