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如同疲惫的喘息,锈迹斑斑的快艇在浑浊的江面上犁开一道白浪,奋力冲向那艘如同江心孤岛般沉默的旧拖轮——“信天翁”。船舱内,凝固的沉默像一层厚重的冰壳,将林子意和江越牢牢包裹。
江越侧躺在冰冷潮湿的舱板上,背对着林子意,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右肩的剧痛在共生共鸣的压制下退居次席,取而代之的是左肩锁骨伤疤处残留的、林子意掌心的滚烫触感,以及……唇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硝烟、汗水和青柠气息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重新感受到那股强行灌注的生命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羞耻和悸动。他死死闭着眼,苍白的耳廓却如同熟透的虾子,暴露在晨光下,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子意僵坐在船舷边,目光死死盯着船舷外飞溅的浑浊江水。冰冷的江风抽打在脸上,却吹不散耳根和后颈残留的燥热。刚才为了救人……那不顾一切的接触……那唇齿相依的瞬间……江越醒来时那震惊、羞愤、茫然的眼神……还有老莫那该死的调侃!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搅得他心烦意乱,连后背嵌入弹片的疼痛都麻木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唇,仿佛还能感受到江越唇瓣那冰冷而柔软的触感……这个动作让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
“咳哼!”老莫靠在另一边船舷,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看着两个年轻人别扭到极致的背影,厚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我说小林子,你这急救手段……师承哪位高人啊?效果是立竿见影,就是……咳咳……后劲儿有点大啊?瞧把我们小江同志臊的,都快成煮熟的螃蟹了!啧啧,这疗效,老头子我自愧不如啊!
“莫青山!闭上你的嘴!”驾驶位上,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来,她透过后视镜冷冷扫了老莫一眼。老莫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但嘴角那抹促狭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林红缨的视线在后视镜里那两个僵硬的背影上短暂停留。林子意耳根未褪的红晕,江越紧绷的肩线……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紧,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聚焦在前方越来越近的“信天翁”上。
快艇终于靠上了“信天翁”锈迹斑斑的巨大船身。一条绳梯从高高的船舷上抛下。
“上去!”林红缨言简意赅,率先抓住绳梯,动作利落地向上攀爬
老莫看了看绳梯,又看了看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苦着脸:“红缨丫头,我这把老骨头……”
“自己爬!”林红缨头也不回。
林子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杂念。他走到江越身边,低声道:“能走吗?”
江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未受伤的左臂撑着舱板,试图自己站起来。但身体刚一动,右肩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就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林子意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江越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
“我……”江越想挣脱,声音干涩嘶哑。
“别逞强。”林子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同时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他不再给江越拒绝的机会,手臂用力,半搀半抱地将江越扶到绳梯边。“抓紧,我在下面托着你。”
江越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再说话。他抓住冰冷的绳梯,用尽力气向上攀爬。林子意紧随其后,一手牢牢抓住绳梯,另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托在江越的后腰,承受着他大部分的重量,将他一步步向上推送。每一次向上的挪动,两人的身体都不可避免地紧密相贴。江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林子意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还有那若有似无的青柠气息,这让他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控。而林子意托在他后腰的手掌,隔着衣物传来的稳定力量,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这矛盾的感觉几乎要将江越撕裂。
终于爬上“信天翁”宽阔而锈蚀的甲板。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叼着烟斗、满脸风霜沟壑的老船长正等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狼狈不堪的四人,尤其在昏迷状态被老莫和林红缨合力拖上来的江越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古井无波。
“红缨大姐头,动静不小啊。”老船长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老烟枪,开船,去三号锚地。”林红缨没有寒暄,直接下令,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
老烟枪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走向驾驶舱,步伐沉稳。
甲板上只剩下他们四人。江越被林子意扶着,靠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铁锈和机油味的锚机旁坐下。脱离了他的支撑,江越立刻别开脸,目光投向浑浊翻涌的江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林子意也有些不自在地退开半步,空气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
老莫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靠着缆绳桩,呲牙咧嘴地揉着胸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林子意挤眉弄眼:“喂,小子,感觉怎么样?”
林子意皱眉,不明所以:“什么感觉?”
“啧!”老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下巴点了点江越的方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感觉啊!特别是……用那种深入灵魂的方式!我看小江同志嘴唇都肿了,你小子够用力的啊!”
“老莫!”林子意瞬间涨红了脸,低吼出声,下意识地看向江越。果然看到江越的侧脸线条瞬间绷紧,耳根那好不容易褪下一点的红色再次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哈哈哈……”老莫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乐不可支,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咳嗽,但依旧止不住笑意,“害羞什么!老头子我是过来人!这叫患难见真情!天作之合!你们俩这体质,啧啧,简直是老天爷拿钢筋焊死的缘分!分都分不开!”
“闭嘴!”这次是江越忍无可忍的低斥,声音带着恼羞成怒的颤抖。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藏着警惕和锐利的眼睛此刻因羞愤而水光潋滟,恶狠狠地瞪了老莫一眼,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回去,只留下一个烧红的、倔强的后脑勺。
林子意也被老莫这露骨的调侃弄得尴尬无比,但“分都分不开”这几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涟漪。他看着江越通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唇线,想起通道里和快艇上那两次生死相依的接触,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这该死的共生羁绊……将他们以最残酷也最紧密的方式绑在了一起。
“好了。”林红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她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林子意和江越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江越依旧泛着不正常灰败的脸上。“共生共鸣能暂时压制毒素,但不是长久之计。‘蚀骨蓝’和‘紫魇’在你体内形成的‘毒核’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多次强行压制和刺激,变得极不稳定。下一次爆发,会更猛烈,可能超出共生共鸣的压制极限。”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船舱里那点微妙的暧昧,将两人拉回残酷的现实。江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左肩的伤疤。
林子意的心也猛地揪紧:“那怎么办?”
林红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转向辽阔而危机四伏的江面。“‘蜂巢’不会放弃。清除小队只是爪牙。沈俞被‘蜂巢协议’标记,他的下场会警告下一个执行者,但也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我们时间不多。”
她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林子意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零号,想要真正解决他体内的毒,甚至……解决你自己身上的‘代码’隐患,只有一个地方。”
林子意瞳孔微缩:“哪里?”
“蜂巢。”林红缨吐出两个字,如同冰珠砸在甲板上,“‘上帝代码’的源头,抑制因子的最终配方,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那里。”
蜂巢!那个制造了他、囚禁了可能存在的“本体”、派出沈俞追杀他们的终极魔窟!林子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巨大的排斥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我们……要去蜂巢?”江越也转回头,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不是你们。”林红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是我,带他去。”她的目光落在林子意身上,如同沉重的枷锁。“这是你的宿命,零号。也是唯一能救他、也救你自己的路。”
“不行!”林子意几乎脱口而出!去蜂巢?无异于自投罗网!那地方是龙潭虎穴!他自己或许无所谓,但江越现在重伤在身,毒素随时可能爆发!
“没有选择!”林红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悲壮的凌厉,“‘信天翁’只能送我们到入海口。之后的路,九死一生!但留在外面,你们只会被‘蜂巢’无穷无尽的追杀耗死!被体内的毒和代码折磨至死!这是唯一的生路!用命去搏的生路!”
她的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江风的呼啸。绝望的阴影伴随着“信天翁”破开的浪花,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靠在锚机旁的江越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捂住左胸,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一种可怕的绀紫色!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困难,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江越!”林子意脸色大变,瞬间扑到他身边!
只见江越左肩锁骨伤疤周围,那原本被压制下去的紫黑色血管纹路,如同复活的毒蛇,猛地再次暴起!并且这一次,纹路的颜色变得更深,范围更大,如同蛛网般迅速向心口蔓延!更可怕的是,他锁骨伤疤的位置,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凸起,在皮肤下顶起,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幽蓝光芒!
“毒核……提前……异动……”老莫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充满了惊恐,“共生压制……刺激了它……它要……提前爆发了!”
江越的痛苦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蜷缩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神开始涣散,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林子意!”林红缨的厉喝如同惊雷!
没有任何犹豫!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林子意眼中只剩下江越濒死的痛苦!他一把撕开江越胸口的衣襟,露出那正在被恐怖紫黑纹路和皮肤下蠕动幽光吞噬的胸膛!然后,在江越涣散而痛苦的目光中,他俯下身,滚烫的、带着决绝勇气的唇,再次重重地覆盖上江越冰冷而泛着死亡绀紫色的唇!
同时,他的左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孤注一掷的信念,死死地按在了江越锁骨伤疤上那个正在蠕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凸起之上!
双唇相接,掌心紧贴!
林子意后颈的胎记瞬间灼热如烙铁!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洪流般的奇异电流,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奔涌而出,通过紧贴的双唇和按在毒核上的掌心,疯狂地、不计后果地涌入江越濒死的躯体!
“呃啊——!!!”
江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惨嚎!
这一次,没有毒素被压制!没有生机被唤醒!
在林子意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江越锁骨伤疤处那个蠕动的幽蓝凸起,在狂暴的共生能量冲击下,猛地亮到了极致!紧接着——
“噗嗤!”一声轻响!
一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冰冷幽蓝金属光泽的、如同活物般的金属线头,猛地从江越锁骨伤疤处的皮肤下刺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