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料峭，饭厅内还开着暖气，无声地从天花板上方流出。
厅内的灯光被烘得扭曲模糊，透过上方的暖气层折进沈行的眼睛，让他从发怔中回神。
他垂下眼，在与“王总”的对视中率先收回视线，过长的眼睫在眼睑打下黛色阴影，沈行抬脚走进饭厅，无声拉开椅子坐在桌尾处。
却没注意主位上与他对视的男人目光未曾移开。
服务生陆续将菜上至餐桌，白瓷映着色泽鲜亮的菜肴，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因他出现而带来的短暂凝滞逐渐缓和。
餐桌上觥筹交错，001仗着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它，落在沈行肩头继续游说：
【宿主你现在又没有想要的，那我们就先赚钱吧！我知道的，钱在你们这个社会是可以交换一切的东西，有钱了你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
【而且我的数据库分析在网上当摇子擦边赚钱很快的，就凭你这姿色肯定会有很多粉丝。到时候你就接点广告，给“家人们”直播卖卖货，比当小糊咖挣得多多了。】
【要是真出问题了，你就挤两滴泪哭一哭，哭得好看点，再拍俩小视频，只要不违法，网友这群颜狗什么都能原谅的。】
这毫无良心的割韭菜言论听得沈行脸色麻木。面前的玻璃杯折出耀眼光泽，映出他低垂冷然的眉眼，握着金边黑筷的手指修长，右手腕骨微凸处缀着颗小痣。
脆生生的，就跟颗青杏一样。
望着桌尾，这念头让霍祁琛轻笑出声，他随手支起下巴，悄无声息的收回目光，示意面前一脸惊吓的中年男人继续刚刚的话题。
本来还在烦闷这场因唐江洋随意答应的酒宴，现在倒觉得没那么无聊了。
【真的宿主，当擦边男有前途的，就凭你的身材和脸蛋，你要是愿意上网擦，你就是男菩萨！】
【广大的女同胞们绝对热情欢迎！】
001说着扫了一眼对方冷冽俊美的面容，嗯，部分男同胞也很欢迎，
【擦边行业需要你啊！】
“……”沈行努力无视系统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要压下耳廓的热度，一抬眼却看见饭桌对面经纪人张业冲自己挤眉弄眼，疯狂做口型。他眯着眼去看，只猜测出几个字。
敬…快…快敬酒？
“……”
浓烈酒液滑入喉道，沈行却深深感到一股悲凉，好像自己是什么绝世清白的黄花大闺女，前有经纪人老鸨急着拉皮条，后有系统001想要擦边卖肉。
暖气开的很足，室内温暖得发燥，他被烘得头脑有些发胀，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神色冷淡，眼睛却湿润明亮得吓人。
很像只犯困不爱搭理人的猫。
【你看你这个腹肌，你看你这个腰还有胸肌…】
“001，”移开目光不去看经纪人那张龇牙咧嘴的脸，他打断系统的话，忍着发烫的面皮问，
“要是我敬酒了你可不可闭嘴？”
不要用“这只猪的这个部位不错”的语气去评价他的身体了…
001心想你都答应了我还劝什么，于是开口答应：
“好哦。”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滚烫的血液涌上头，太阳穴的神经线鼓胀着沈行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室内浑浊干燥的气体进入肺腑，烫的身体发热，脑袋更是不太清醒。
椅子推向后呲出一声巨响，沈行猛然站起来，端起酒杯朝向主位方向的男人，说话还磕巴了两下：
“王...王总，我敬你一杯。”说着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喝的太急，有两滴酒从嘴边流出来，恰好滴在锁骨下方，红色的酒痕染在白衬衣上，就像是胸膛处那颗痣红艳得透出来。
还不等主位上的男人应声看过来，经纪人张业就唰地一下白了脸，急切地压低声音出口：
“沈行！我不是让你别敬酒吗？敬错人了！”
张业话刚说出嘴就意识到不对，还没等他找补，正坐在一侧看热闹的唐江洋就不嫌事大的开口：
“哟，那您想让...”他瞟了一眼沈行青春靓丽的脸蛋，心说造孽啊，
“您想让这小朋友敬给哪位啊？”
邀请这两个公子哥过来的王夫人放下筷子，冷眼瞥了眼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丈夫，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前不好发火，柔声接腔，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业：
“是啊，您想敬给哪位呢？”
“这...这个...”张业擦擦额头冒出的汗，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行还站在酒桌前听得一脸茫然，酒精让他的大脑运转缓慢，并不太能理解这三个人话中的意思。
敬错人了？我不是敬给王总了吗？
一会儿他老婆就要来打我的，打成折叠屏那种。
这时，主位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哼笑，他看着立在桌前神色迷茫的男生，对方腰背挺得很直，手里还举着玻璃杯，握着杯柄的手指骨感、透白。灯打的暗，落在手背上可以看见皮肤下安静蛰伏的青色血管。
他身上散出一种和这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清冽、纯净。明明是主动敬酒的，却表现出一股被赶鸭子上架的无措，大概是没干过这种事，说话的时候生疏到结巴。
换句话来说，他可以出现在校园里，公园里，游乐场里，但不应该出现在这乌烟瘴气的酒局里。
有意思…霍祁琛摩挲一圈尾指的戒指，视线在身侧那把收束起来的黑伞停留一瞬，又转到沈行身上，他端起酒杯，遥遥朝对方一敬：
“回敬你。”
“不过，”无视损友惊诧戏谑的眼神，霍祁琛指尖轻敲杯壁，纹饰简朴的尾戒散出暗青色的光芒，
“我不姓王，我姓霍。”
沈行的眼捷突然颤动一下，只觉有东西冲出轨道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奔去。
酒杯被捏紧，他听见男人漫不经心又恣意张扬的介绍，
“霍祁琛的霍。”
这句话仿若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冲进沈行的脑海，剩下的所有声音都淹没不闻。
*
这顿饭沈行吃的食不知味，散宴的时候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出。
001飘落在他的肩头，见人魂不守舍就出声安慰：
【没事啦，宿主，不就是勾搭错人了嘛。】蓝光悠悠闪了几闪，晃在沈行脸上照的脸色苍白，
【这次失败了没关系，大不了我用星际系统的核心算法帮你算一算下一张彩票的号码，总能有办法退圈的。】
临了又小声补充一句，
【不过你要退圈后擦边把钱补上哦，不然我会被抓到数据矿场挖矿的。】
还是得擦边，看来宇宙的尽头是擦边。
沈行眼皮跳了跳，001胡言乱语的几句话将他迅速拉回现实，他抬手挽起袖口，露出肌肉线条鲜明的小臂：
“敬错酒当然没关系，001，”这人面容沉静，眼里流出些这个年纪没有的东西，显然是死亡赋予他的，
“做错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生的容错率高的超出想象，一次错误并不代表全盘皆输，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起码要找到做错的原因。比如…”沈行拐过走廊拐角，语气平静，
“我想知道当初开车撞我的是不是这个‘王总’。”
拐角处的灯光跳进他的黑眸一瞬又跳出，他耳边又出现引擎巨大的轰鸣声，虚幻的痛感如同潮水涌来。
阿波罗ie，这款跑车全球仅生产了十辆，国内唯一一辆就登在霍祁琛名下。
而沈行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被这辆车撞得支离破碎。
并且是两次。
【？……！】
莹蓝光球紊乱一瞬，显然是数据分析库因他这句话加载过热。出于对宿主隐私的保护和系统功能不足的缘故，001的数据库只记录了宿主人生急转直下的转折事件和死亡原因，具体的并不知情。
【…什】什么？
它刚要出声问，却见对方拐过弯后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聚在前面一点。
系统顺着望过去，经纪人张业白着一张脸站在走廊中间，显然是在堵他，而在他身后是刚刚坐在霍祁琛旁边的男人。
这人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后从张业身后探出头，一只手拍在张业肩上，一手朝沈行打招呼：
“嗨，小朋友。”
张业被他拍的身体一颤，牙齿兢兢战战地磕了几下，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个笑：
“沈…沈行，有人要见你。”
唐江洋也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点头附和：
“是，要见你。”
活脱脱一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