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馆的展会如期举行,当天下午,数十辆豪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张嘉文穿的很正式,心里却非常焦灼:她给纪梵发了几十条消息了,他却一条都没回复。
让她担心的并不是这场筹备已久的展会,而是对纪梵行动的不确定。她并不知道他会在今天的什么时候出手,场内的那些人不可控性非常强,张嘉文无法确保真的能把时间拖延到他完成行动的那一刻。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欢迎人,一边无数次地解锁手机,检查信号。
“嘉文。”
“嘉文。”
直到有人叫到第三遍她的名字,张嘉文才恍然应声:“嗯?怎么了?”
她姐姐朝她示意,她转过头一看,一身灰色西装的虞黎瑞正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微微上扬,在张嘉文看过来的那一刻挑挑自己的眉。
“要不我先走?”姐姐出声说。
按照以前,张嘉文绝对会同意,但今天情况不同,她只是摇摇头。
“虞黎瑞你先进去吧。”她低声说,对方点头,也不甚在意她这有些平淡的态度,走过张嘉文身边时,无意地一瞥,注意到她的手有些抖。
后面又有新的人出现,知道张嘉文无暇顾及自己,虞黎瑞也就没有倒回去问清楚。
后面的一段时间,张嘉文的状态并不好。心好像被一根线吊了起来,如果纪梵不回信息,这颗心就如同走钢丝一般悬空着,不敢落下。
直到又过去半个小时,纪梵终于简短地回复了:我需要四个小时就好,不会太久。
然后又回复了一条:不好意思,没有及时回复。
这两句话给张嘉文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明白这么做就是和那帮人站在了对立面,如果纪梵做得不够,她还有帮他准备的底牌。
张嘉文的表情调整好,抬眼一看,来人让她心里不禁冷笑。目光转移到那人身边,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出声嘲讽。
庄亦白和一个女人站定在张嘉文面前,他们之间隔了一拳距离,身高差是如此吻合,郎才女貌的一对。
张嘉文皮笑肉不笑地道:“欢迎。”
内场大厅里有人看见了这一幕,立刻脸色铁青地要走向门口。庄亦白身边的女人看见这情形,柔软的手扶住他的小臂,莞尔一笑:“谢谢。”
庄亦白不适地想要挣开,女人的手却紧紧桎梏住,脸上带笑地掠过了张嘉文。张嘉文和她姐对视一眼,两相靠近,她说:“这不是夏影他姐吗?”
“姐什么啊,她妈也没过门。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觉得人家妈就一定会过门,喜欢上这个女儿后死活就认定这是他姐。”
张嘉文:“那她怎么还和庄亦白一起过来?”
她姐转回头去看夏影的情况,见他被夏金蓓拦住,又转过来继续说:“我听说这是庄亦白小姨的意思,具体为什么我不太清楚。”
“夏影喜欢那个女的,那庄亦白又和她一起来…”
张嘉文直觉得是有人刻意这么安排的,但究竟是不是庄亦白小姨的原因,这还有待商榷。
林非繁姗姗来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张嘉文,丝毫没有任何的尴尬,甚至可以称得上绅士地笑了笑。
张嘉文这回真是脸色差到了极点。
她姐勾了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对她说:“人应该都到齐了,我们进去?”
张嘉文点头,打了个电话。
颇具现代气息的艺术馆门缓缓关上,信号屏蔽器在张嘉文放下手机那一刻起开始生效。她走过长长的走廊,上了三楼,进了会客厅。
所有收到邀请的人已经各自坐了下来,顶上的聚光灯由后往前,所有的光束打在了最前方的幕台上。
张嘉文踩着高跟鞋上了台。
纪梵还在做最后的检查,他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把所有的文件导出,并按照张嘉文提供的邮箱一个个地发送。
电脑上还在加载着天荟内部员工网的界面,他用了匿名访客的身份突破了防火墙,链接了所有在职员工的手机。纪梵拖动文件进入发送框,然后点击,等待上传。
上传成功。
发送中……
发送成功。
在这么普通的一天,一个普通的傍晚,纪梵把手机里的卡拔出来,记下了还需要联系的人,一张卡掰断后扔进了垃圾桶。
他又去到了二手手机店,把自己的手机卖了。电脑还会留着一两天,等待着一个人。
萧瑟的冬天里,暗沉的天空下,纪梵站在树下抽烟。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学生,反倒是成了一个真正的出了社会的人。
尼古丁不断地刺激着神经,他抬起手一看,七点半了。
还需要两个小时来让这些东西发酵。
又是一根烟点燃,这条街上很冷清,没什么行人,纪梵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取暖,漆黑的眼睛看着天空。
张嘉文做完开幕致辞,就下场拿起手机准备给纪梵打电话。她的手机里放了特置芯片,不受屏蔽。
只是不管她打了多少个,对面一直都无法接通。张嘉文只能安慰自己,他只是没注意。
邀请来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到各个楼层去看她和她姐的作品,夏金蓓从背后搂住她,说:“纪梵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嘉文皱眉:“又联系不上了。”
“你不是有派人去帮忙吗?”
“他说不需要。”
夏金蓓眼睛盯着二楼的情况,说:“我听说庄亦白这十多天也在试着联系他,但是那个女的出现了,他小姨还不知道他和纪梵谈恋爱了,有打算撮合。”
张嘉文:“她不是夏影喜欢的人吗?虞紫杏不知道?”
夏金蓓摇头:“夏影喜欢这个人的事我还是前几天刚确认的,刚刚他就差点要冲上去抢人,是我拦下来的。”
“纪梵他到底要做什么?你帮他干什么了?”夏金蓓瞥见虞黎瑞打算走过来,收回了手,“还要开信号屏蔽?”
张嘉文知道这是纪梵的秘密,她无法对夏金蓓袒露全部,只是向她担保:“他是我们的人,他要对付谁我都会帮,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夏金蓓耸耸肩:“如果是对付那帮少爷,你们胜算可没那么大。万一反应过来了,你们家和他都会完蛋。”
张嘉文笑笑:“你不也帮忙了吗?”
“我跟你一起完蛋,谁让我们关系这么好。”夏金蓓拍拍她的肩,“你男朋友过来了,我先撤了。”
张嘉文点头。
虞黎瑞看见夏金蓓离开,就走近了她。张嘉文和他站在一起,看着人群里那几个显眼的目标。
“虞黎瑞。”她喊。
“如果你哥出事了,是我做的。你会怎么样?”张嘉文试探性地问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等待着他的回答。
“得看是什么事。小事我不会做什么,大事的话……”虞黎瑞刚要不假思索地回答,却猛然反应过来。
他转过头,脸色煞白地看向那个娇小的女孩。他问:“你是做什么了吗?”
“嘉文。这可不能开玩笑。”
张嘉文长呼一口气,说:“我只是假设。要是真的发生了,我不会让你做选择,也不会要求你的态度。”
虞黎瑞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感觉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难道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问出这些话吗?
他在感情本质上和他哥有些相似,会患得患失,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想要在毕业就求婚。
可是张嘉文现在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似乎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从而说出一些如同谶语的话。
“嘉文,你和我哥都很重要。”虞黎瑞内心的不安愈来愈烈,他看向底下那道极其高大的人影,以及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女人。
“你和庄亦白是亲人,所以我不会要挟你。”张嘉文淡淡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没有任何动静,一切都出奇地平静。
“你说过你可以帮我对付林家,可以帮我对付艾家,但你对付不了庄亦白。”张嘉文转过眼,看着紧绷无言的虞黎瑞。
“你知道我被设计了,我会现在好好活着,是因为纪梵救了我。所以他有困难,我会倾尽一切去帮他,即使他的对立面是你们。
你知道林非繁的目的,也知道那些人的枪是谁批准下来的。但是这些看起来似乎和你哥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你还只是个外亲,你是没办法得知全部的。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天我出事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你哥庄亦白下的命令。”
虞黎瑞脸色铁青,他明显还在消化这些信息。
“他和艾诚关系时好时坏,但终归还能做朋友。林非繁和艾诚想要让他帮忙解决周围居民区的问题,他只是短短地说一句好的,那一天晚上那个开发区里就真的一个人也没了。”
张嘉文:“如果纪梵没路过呢?如果他没法救我呢?如果我真的被带走了呢?”
“你现在根本不会看见还全须全尾的我,或许这个展会今天也开不起来。”
张嘉文越说越觉得内心深处隐隐抽痛,她最后道:“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会对付你哥的事实,那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他是你的亲人,我不会恨你。”
其实她也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但是出口时却不受控制。一把把刀不仅刺进了虞黎瑞心里,也反过来凌迟着她。
她离开了,留下虞黎瑞一个人站在这里。
张嘉文心不在焉地观赏着作品,在经过转角时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男生,一身白色西装,嘴角带笑,笑意吟吟,朝着她打了个招呼:“嘉文,你好。”
张嘉文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理睬他。走向另外一边,就要绕过他离开。
林非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保镖,一人一边拦住了张嘉文。张嘉文强忍怒火,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今天是你的主场,主人的态度倒也不用这么差吧?”林非繁走上前几步,轻声说。
张嘉文压低眉毛,嫌恶道:“别这么多废话。”
“我还以为你也带了你的保镖呢,那天真是够让我生气的。”林非繁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毫不在意张嘉文尖锐的话,“那看来今天我的胜算比较大。”
“……”
“不过我并不喜欢欺负女孩子。今天找你,是有个请求。”
张嘉文嗤笑一声:“我有什么本事能让你请?”
林非繁:“礼貌嘛,文明社会陶冶情操,说话最基本的礼仪。”
他挥挥手,保镖将靠放在地上的一幅油画拿起来,掀开黑布。
这幅画让张嘉文感觉到震惊的同时,又彻底加深了对林非繁神经病的印象。更增添了对纪梵的感情认知,并且深深地打心底给林非繁烙上了“变态”这个标签。
这次艺术展会大部分都以风景油画,珠宝展示,服装设计为主。非常少的人像油画,寥寥几幅也都是无比端正,无比出众。
但林非繁带来的这幅画,上色靡丽,氛围暧昧,完全不可能适合展出。
更何况,画中的主人公分明就是纪梵和他!
这幅油画底色是黑调,亮色很少。纪梵身穿着黑色挂穗骑士服,端坐在欧式古椅上,脸偏向一边,眼神盯着画前的人。而画中的林非繁站在他身后,折下身,一只手围抱在纪梵身前,抬起头,微侧着脸就要吻上纪梵冷白的脖颈。
林非繁:“怎么样?画的好看吗?”
张嘉文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她真是觉得纪梵是有种吸引变态的体质。以前没发现林非繁还有这种方面的感情,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单纯。
张嘉文的情绪有些外泄,她问:“你想要做什么?”
林非繁轻松道:“把这幅画挂在主馆里,我可以出展览费,多少由你定。”
张嘉文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
“先不要这么着急拒绝。”林非繁微仰着头,“我出的价钱可比你的租金多得多,你想用我的钱把这里买下来都没问题。这一幅画能让你的嫁妆翻好几倍,不要和钱过不去啊。”
张嘉文偏过脸,终于是控制不住情绪。她沉下脸:“林非繁我告诉你,你要是喜欢展出来给别人看,就自己另外找个地方,我这里永远不可能展览这幅画。”
“为什么?”
张嘉文:“你太恶心。你恶心我,恶心纪梵,恶心所有有艺术品味的人。”
林非繁不知道被她下了多少次面子,他也不想再撑着那张笑脸,他“呵”地笑了一声:“恶心?”
“张嘉文,是不是我太给你面子了,你敢这么和我说话。还是我一向对你很宽容,你才敢这么得寸进尺?”
张嘉文毫不示弱:“我同样太给你面子了,才敢这么对我耀武扬威。你说请求,这是你请人的态度?逼迫?威胁?只允许有同意的答案,不允许出现拒绝?”
林非繁看着这个女孩,心里涌上暴虐,他吁出一口气,懒得和她浪费时间。他把手里的文件袋拆开,拿出一张白纸,让保镖把笔和纸都拿上。
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张嘉文的手腕,力气大的几乎能捏碎手骨。
保镖把笔放进张嘉文无法收回的手心,林非繁的手覆上张嘉文的手背,一边用蛮力强迫她歪歪扭扭地写字,一边说:“我他妈太蠢了,非要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只要签字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上能让我达不到目的的人还没出生。”
张嘉文奋力挣扎,但手上的剧痛让她感到冷汗直下。她咬牙切齿地骂道:“林非繁你这个畜生。”
“我跟畜生可不一样。”林非繁的脸非常平静,甚至青筋根本没有出现,“起码畜生不会写字,也不会这么有钱。”
笔锋凌厉的“张嘉文”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白纸上,林非繁松手,站起身来,最后说:“张嘉文,你不同意也是没用的。过几天我会派人挂上去,你敢阻止,我就把你第一层的东西全都砸成破烂,送去垃圾场全丢了。”
张嘉文揉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手腕,心中一口怒气急切地想要破口而出。但极强的潜意识告诉她不要再招惹这个人,危险的气息一度弥漫在这整间长廊里。
林非繁手里拿着纸,准备扬长而去。而不过走了十多步,一行人就停了下来。
林非繁状似无奈又状似无语地说出了声:“今天怎么这么讨厌呢?”
挡在他身前的,是虞黎瑞。他的目光越过这几个人,看见了神色狼狈的张嘉文。
虞黎瑞说:“非繁哥,你对张嘉文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