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影的话，纪梵根本不在乎。
难道他知道的，自己会不明白吗？
下了楼，夏金蓓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半晌后她回了手机的消息，抬眼问：“纪梵，你要不要先离开市区？”
“理由。”
夏金蓓：“我派了人留在你家，现在艾诚他家已经有人过去了。不安全，我先送你离开市区吧。”
“不用。”
纪梵原本也不打算再在杭城留下去，他低头买了一张三十分钟后开车的高铁票。
“送我去车站就行。”
夏金蓓听话地让人掉转了方向。雪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地上的雪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踩上去有着簌簌的声音。
夏金蓓下车看着纪梵一步一步地走进车站，对着越来越远的他喊道：“你没有手机我们怎么联系！”
纪梵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里的电脑包。
夏金蓓为难地目送他消失在视线里，随后抬手打了个电话。
纪梵要去的地方是邻市的县级市，这里是他爸妈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去年他刚回过这里来。
过了一年，这里变化不大。坐上班车后，又继续转成三轮车，前前后后花了近六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纪梵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行李，孤身一人站在院子里。漫天白雪下，只有他这么孤单地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已经是早上八九点，纪梵一整个晚上没睡觉，简单地打扫了卫生后，疲惫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是十几天来唯一安静的梦，什么也没有，梦里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纪梵穿上衣服，拿上钱，到了镇上去买衣服。现代社会里没有手机等同寸步难行，但纪梵并没有因为这样行动受阻，相反的是，他过的很好。
大概在这里住十多天左右，他就会再次离开。
他很娴熟地打理好了一切，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睡觉。过了两天收留了一只小土狗。
纪梵给它煮了面条吃，一人一狗缩在屋子里，安静地看雪。
农村不是每家每户都通了地暖，夜里冷得人直打颤。纪梵就去捡了柴火回来，找了片空地生火。
小狗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偶尔挡着路纪梵就用脚把它拨到一边，它就一直哼哼唧唧，爪子扒住他的裤脚。纪梵只能抓住它丢回屋子里，并对它说不准过来。
小狗听懂了，就眼巴巴地望着纪梵忙前忙后。
火生起来纪梵也有些惊喜，以为自己三脚猫的工夫肯定会失败，没想到歪打正着。纪梵朝小狗招了招手，一人一狗就听着柴火噼啪的声音，多余的声音也随之隔绝在外。
又过了一天，夏金蓓给他买的手机到了。纪梵没选择去办卡，连上电脑的网之后就不再去管。
这间房子都是纪梵一手整理的，包括家具，网络等等。在他第一次回到这里时，说是废弃建筑也不足为奇，他兼职的钱大部分花在重新打理上，剩下的存起来随时给纪凌兜底。
夏金蓓送来的不止手机，还有别的一些重要物品。纪梵收下后，就去烧了热水给小狗洗澡。
又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天，在这天的傍晚，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下雪。
纪梵的电脑弹出了夏金蓓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并没有多想，点了接通。
画面迟钝地出现，却并不是那个短发的女生。而是一个有段时间没见到的人。
纪梵的眼神只是变了变，当作无事发生地准备点挂断。
视频里的艾诚明显消瘦了很多，身上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脸色非常差。他的声音也哑了很多：“别挂。”
艾诚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贪婪地看着小屏里纪梵那张疏离的脸，目光一寸寸地滑过他的轮廓。
纪梵并没有开口，也没有挂电话。艾诚呼吸有些困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用关心我。”
艾诚放在被子边的手紧了紧，他挤出了一个难看的表情，说：“我只是问问。”
“过的比你好。”
艾诚：“是吗？那很好。”
“纪梵。”
背景音只有纪梵这边的噼啪火星声，艾诚那一边安静得不像话。
“……”
“…对不起。”
艾诚的头发长了一些，他垂着眼没和屏幕里的纪梵对上视线。
“我做错了。对不起，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要你听见。”
纪梵手抚过小狗的头顶，说：“现在才道歉，你觉得还有用吗？”
艾诚低声回答他：“没有用了。”
“这是你的态度。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原谅，为什么还打过来给我添堵？”纪梵平静发问。
“对不起。”艾诚再次道歉。
“说实话我根本不想看见你，我只要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下场就够了。艾诚，这样的结果是你自己选择的，你知道吗？”
艾诚抿着唇，说：“我的下场就是你今天看到的这样。”
“纪梵。我家里已经知道我喜欢你的事情了，我也承认了，你发出来的那些东西也全都是真的，我没否认。所以现在你看见的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艾诚的手都在抖，他苦笑道：“我马上就会进精神病院去强制干预治疗了，还有戒同训练，这些都是我爸安排的。
我想见你，比任何时候都想。但是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愿意，所以我主动来找你，我可以一直都朝你靠近。
我不想忘记你，真的想一直记得。但是我不能做到，没办法做到。所以我想再看你一眼，只要是真实的你，你怎么样都没关系。”
纪梵无动于衷地看他。
艾诚笑着笑着就不自觉流了泪，还是说：“我有多喜欢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现在就有多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过分。”
“我不该那么对你，纪梵。”
“真的，我对不起你。”
……
“你感动了自己，感动不了别人。”纪梵把狗放下，他缓缓道。
“你以为装模作样流几滴泪就能凸显你有多深情了？你的这点喜欢挡得过你当时的想法吗？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怎么当时不知道停手呢？”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你做了就是做了，会有今天的结果，也全都是你自找的。”
艾诚的状态很憔悴，最后也只是一直重复：“对不起。”
“纪梵，对不起。”
“对不起……”
纪梵，真的，我真的后悔了。
夏金蓓的电脑断线了一阵子，纪梵也没心情继续去闲情逸致地烤火，把火堆灭了以后去煮饭吃。
他没有去深究为什么艾诚会突然用夏金蓓的电脑联系自己，也不去细想艾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关心这些人，这种人不值得他分出注意力。
分出一半的饭给小狗，纪梵用手机登上自己的微信，不曾想夏金蓓的视频通话再次打了过来。
纪梵感觉有些好笑，点了接通。
这一次的人不是艾诚，而是一个明显和他有着极其相似的脸的男人。
纪梵垂眸抽出一根烟，当着男人的面点火，深吸一口，缓缓朝上吐出白雾。
男人看他这种混混的样子，加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脸色扭曲了一瞬，随即很好地压制住，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开口说：“纪梵同学，你好。”
纪梵瞄了一眼男人，他以一种谈判的姿势和自己面对面，极为正式，反而是自己，似乎太过吊儿郎当。
“你好。”
男人开口自我介绍：“我是艾诚的父亲，艾庆译。你可能并不认识我，但是这些不重要。”
纪梵对他点头，毫不在意形象地对着摄像头弹了弹烟灰。
艾庆译皱了眉头，忍住了想要发作的想法，继续说：“我借用了小辈的联系方式来联系你。今天和你视频见面，是代替艾诚向你说一声抱歉。”
“是我疏忽教育，教子无方。艾诚他长时间不和我交心，我很少关心他，所以现在他做了错事有我的一份责任。”
纪梵偏过头去吐烟圈，他的唇色嫣红，呼吸间的白雾与灰白的烟圈交织在一起。为了表示他在听，纪梵在艾庆译的每句话停顿时都点了点头。
但艾庆译身处高位已经非常久，从来只有别人对他点头哈腰的份，就连比他还大的企业家也要在酒桌上向他敬酒。
现在他因为自己儿子的事，在和一个远小于自己的男生道歉。而对方是什么样的态度？散漫、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目中无人。
这让艾庆译的脸色在无形之中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他几十年来修炼的不动声色再次起了作用，艾庆译道：“我希望纪梵同学能发一则声明，由我来发表，你只需要提供亲笔签名，内容由我来安排。”
“什么声明？”
纪梵一支烟燃尽，他扔到脚下，碾灭了火星。
“你毕竟和艾诚还是同学，年纪不大偶尔做点错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只需要负责在谅解书上签字，条件是什么任你开。”
纪梵对他笑了，笑容非常恶毒：“要是我不签字呢？”
艾庆译对纪梵微笑：“我这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