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偶被皂靴碾进泥里，原本干净的木身再看不清原貌。
叶翎咬紧牙关，在公子戏谑的眼神中缓缓跪下，伏低身子跪爬到皂靴跟前，去够自己的傀偶。
在即将碰到傀偶时，他的手背上传来一道刺骨的疼痛。
公子居高临下地欣赏叶翎狼狈的模样，道：“真是听话的好狗啊，我听说你叫叶翎？以前白玉台送给我家一条狗，也姓叶，好像是个......五灵根？成天点头哈腰的，可惜后来挑水摔井里死了，要不你来接他的班吧？”
叶翎低着头没吭声。
公子不悦，要去拽他的头发，不料异变横生。
数根肉眼难以察觉的丝线从叶翎掌中涌出，顷刻间缠上公子的四肢，碎成一地的傀偶竟恢复成完好无缺的样子，浮在公子眼前。
公子慌了：“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叶翎的头发许久未打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但公子还是从杂乱的碎发里捕捉到那一抹血红。
公子惊叫出声：“魔——”
咔嚓。
叶翎拧断了他的脖子。
叶翎起身，径直朝柴房走去。
看到这里，司卿玄大抵能猜出后续了，除夕夜除了不爱看木偶戏的公子，其他人都聚在前院看戏，这家就公子一个有双灵根，大部分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果然，傀偶在叶翎的指使下，将府邸大门封死，门内摆满了泼了油的柴火。
墙内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叶翎松开了手里提着的红灯笼。
他的眼白已漆黑一片，瞳孔与司卿玄出入一辙的红。
叶翎倚着墙，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阖眼，轻轻哼起戏词。
心魔与天生的魔族不同，不属于任何一个范畴，这也是叶翎平安无事登上问心梯的原因。
萦绕他心头多年的噩梦，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一捧黄土，混在一起，再看不出彼此的差距。
司卿玄想到什么，攀上墙头，目光四下寻觅。
在逃窜哭喊的人群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在急切呼喊谁的名字，三灵根的资质能助他轻松跃上墙头逃离大火，可此时他却浑然忘记自己不是凡人，逆着人群奔向火海中央，寻找一个安然无恙的人。
司卿玄只能跟着叶翎的视角移动，叶翎听够惨叫声，便回破瓦房等老头，他知道老头能逃出来的，等老头回来，他就告诉老头自己学会用丝线操纵傀偶了。
可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老头都没回来。
叶翎看着屋顶破了的一处口子，忽然冲出房，直奔府邸。
府邸上下挂满白花，地上还残留有未烧完的红灯笼，不断有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抬出来。
人人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没有人顾及闯进去的叶翎。
叶翎把前院翻了个遍，确认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兴许老头是去买馒头了。
叶翎这么想着，走过转角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是一张板凳，板凳腿被一只烧焦的手紧紧攥住。
昨夜大火残余的浓烟卷进叶翎肺里，他弯腰剧烈咳嗽起来，随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府邸。
府邸朱门鲜艳，与白玉台别无二致。
有行人走过他身边，谈论最近天衍山的弟子大选。
“要是能成为青溟君的弟子就好了，那可真是无上的荣耀，任谁都要高看一眼。”
天衍山，青溟君。
叶翎想，他要成为青溟君的弟子。
他顺利通过了天衍山的初选，却在复选发现自己与他人差距之大，自幼被家里用灵丹法器好生呵护的公子小姐们，无论是哪方面都甩他一大截。
而那个众人口中高不可攀的人走下高台，温柔牵起面前人的手。
被他收为弟子的人甚至只是一介散修，因为天生极品灵根，加之运气好点，便得了青溟君的青睐。
叶翎以为自己再无望成为青溟君弟子了，直到一个身着黑袍的神秘人出现。
司卿玄在神秘人出现的一刻警惕拉到最高，他死死盯紧神秘人覆着银色面具的脸，试图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似的脸型，然而神秘人伪装的太过滴水不漏，身上所有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地方都遮的严严实实，连声音都分不出性别和年龄。
神秘人对叶翎说，自己可以帮他成为青溟君的弟子。
叶翎道：“可我只是单灵根。”
神秘人抛下一声惊雷：“那就把比你天资高的人都杀了。”
他手中凭空出现一个白色瓶子，道：“三日后，秘境试炼，若是里面有妖兽，你就想办法给其服下，若是没有，你便把它掺在水里给那些亲传弟子服下。”
神秘人循循善诱：“你本该是最出色的傀师，不是吗？”
叶翎最终收下瓶子，进入秘境后成功找到狼妖出没的沼泽地，将瓶子里的液体尽数涂抹在九幽花的花托上。
司卿玄在他涂抹的时候贴上去细细嗅着，无色无味，和普通的水无异。
司卿玄感到头大，要不要这么谨慎啊。
后面发生的事就和司卿玄经历的一样了，叶翎的计划被司卿玄破坏，后者的招摇姿态更是让他恨得牙痒痒，司卿玄一跃成为叶翎仇恨值最高的对象。
司卿玄从叶翎的记忆中抽离，懒得和他废话：“把瓶子给我。”
叶翎没理会司卿玄说的话，道：“你居然......是魔族！”
他边笑边咳，嘴边淌下污血：“青溟君收的两个弟子，居然都是魔族！哈哈哈哈哈！”
“青溟君不过如此！天道不过如此！”
叶翎身上青筋凸起恐怖的弧度，竟是要自爆，司卿玄暗叫不好，出手想封住他的经脉，却迟了一步。
叶翎浑身经脉爆裂，重重倒在地上，意识散尽前，他看到幼时老傀师带他从大户人家表演完木偶戏出来，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馒头。
那年他不懂什么是修仙，也不懂什么是云泥之别。
叶翎自爆的动静瞒不了侍卫多久，司卿玄迅速在叶翎身上翻了一遍，没发现白瓶的存在，只得先离开。
出了暗牢，司卿玄第一时间来到叶翎的住所，仍是不见白瓶踪影。
看来神秘人在叶翎被关入暗牢时就来过此地销毁证据，只能再找其他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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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翎的死被长老会定为畏罪自杀，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之前耽搁的考核也被提上日程。
最后一场考核是剑术基础，本由严殊监考，但他最近被云烟阁阁主邀去商议万宝器典的开展一事，便让其首徒苏妍安代为监考。
苏妍安——司卿玄前世的小师妹，与他关系很好，为数不多在司卿玄被指认杀害师祖时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
先前严殊安排苏妍安去外门为弟子传授课业，所以司卿玄重入师门这么久，还未与她打过照面。
苏妍安却是早已听过司卿玄的传闻，且私底下骂了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的，包括但不限于马屁精学人精鸠占鹊巢。
剑术考核这日，苏妍安早早蹲守在试剑台，她非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占了她大师兄的位子。
然后看到了她那走在妖魔鬼怪身边的三师叔。
司卿玄万般无奈，他早上打开门就看见等在门口的拂华，这人非要过来看看他的剑术考核，理由是要亲自验收他的练剑成果。
好像重生以来，总瞧见拂华做以前从不会做的事。
“见过三师叔。”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司卿玄看向苏妍安，不免有些怀念。
多年未见，小师妹眉眼间褪去稚色，举手投足更加稳重，已看不出昔日大大咧咧的模样了。
拂华袖子拂过司卿玄手背，他才后知后觉想起，如今自己比苏妍安晚入门，按理应当唤她一声师姐。
司卿玄觉得怪新奇，道：“苏师姐好。”
苏妍安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考核马上开始，过去吧。”
因着拂华在，苏妍安自觉坐在主座下位，时不时在拂华和司卿玄身上来回偷瞄。
她的小动作在拂华眼里无所遁形，在苏妍安第三十四次把视线投过来时，拂华开口：“有事直说。”
苏妍安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齐师弟手上的戒子看着有些眼熟。”
拂华：“我送的。”
苏妍安不死心：“他剑穗还挺白的。”
拂华：“我系的。”
苏妍安问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大师兄在下面听到这些是什么心情，反正她是有点活人微死了。
拂华补充：“拜师日走得急，身上只带了这只护腕。”
苏妍安内心麻木：其实我没问护腕。
这听起来怎么是双向奔赴，就像话本里写的，王爷在王妃去世后找了个替身小妾，结果发现小妾是自己的真爱。
不行！
苏妍安替司卿玄打抱不平，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大师兄，等会考核她就把齐恒和云汀分到一组，让他知道就算同为崇拜三师叔的人，他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齐恒最好在考核后痛哭流涕，连夜卷铺盖离开岁寒山。
那厢云汀拿到分组纸条，脸比后厨烧菜的锅底还黑。
“凭什么把我和齐恒分到一组啊？我要换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