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凌尘台，木青莳将沈情带回了原主的房间。
他将床铺好，朝沈情招了招手。
沈情窝在原地没动，两个人相对无言。
木青莳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虽然关爱青少年儿童成长义不容辞，但沈情显然不是一般的青少年儿童——
“过来啊。”他看着沈情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失笑。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沈情拉过来，对方那逆来顺受的姿态让他心里有点没底，只好在那单薄的脊背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没话找话道：“这不是留在了暮苍山上，我没有说假话吧。”
“师尊，”沈情抿着唇，目光躲闪，“我疼。”
那声音弱弱的飞进木青莳的耳朵里，细若游丝，好像下一秒就要断了。于是他手上动作愈发轻起来，紧张道：“我拍痛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抬高，虚虚地扶着沈情坐在床边。
他半蹲下去歪着头看沈情的脸，想通过对方的表情判断这“疼”的程度。
没成想沈情突然抬起了头，额头差点怼到木青莳脸上，吓了他一跳。
木青莳那惊愕的表情印在沈情眼底，带着些茫然。
平日里见多了这位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样子，如今这茫然中竟叫沈情看出了一丝柔软，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川里，竟有一潭温泉。
“掌门，您吩咐的粥煮好了。”有小弟子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
木青莳把碗接过来，背对着沈情偷偷闻了一下，十分满意。
沈情肯定会喜欢，他记得小说里这是沈情最爱的味道，哪怕做了魔尊以后，还是很喜欢，经常让魔姬为他煮了喝。
他舀了一勺送到小徒弟唇边。
沈情愣了一下，张开了嘴。
这粥不知是用什么煮的，木青莳闻着不由自主地开始流口水，但是原主早已辟谷，不再进食了，现在他一边闻着这味道发馋，一边又本能地感到一种恶心，两种相反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打架，他只好放空自己的五感，尽量将注意力移到“喂食沈情”这件事上来。
沈情惊讶地看着往日里行事说话一板一眼的木青莳，他的喉结轻轻上下滑动，好像是在咽口水……
往常木青莳不食五谷，也对此没有全无兴趣，偶尔见到他和乘戟吃饭，也会远远地走开，似乎不太喜欢食物的味道。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木青莳好像……不太正常。
如今虽已是初春，但屋子里依旧有些冷，喝完那热气腾腾的粥，让沈情周身都腾起一股热意，舒畅了些许。
“来，我为你滋润一下经脉。”木青莳跃跃欲试地把沈情推上床。
昨晚过后他发现有很多知识涌进了脑海，原主对修仙、术法的知识，似乎原封不动地转给了他。
元丹受创，药疗为主，清气灵力滋养为辅，他可以让自己的灵力在沈情的经脉里过一遭，温养他受创的元丹。
沈情被动地坐好，木青莳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背上，紧接着一股平和的灵力冲进他的身体，缓缓流过每个角落，沈情不再多想其他，闭了眼感受着。
或许这样说有些羞耻，可他自六岁起，就跟在木青莳身边。那人总是强大而又难以捉摸，虽然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却始终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是除了母亲以外，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依靠。
可是后来他带给自己那么多伤害……
许是心法的原因，木青莳的灵力与那张冷冰冰的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偶尔助他修习或是替他疗伤时游走于他的经脉，温和如春风化雨，仿佛能涤尽飞尘浊物。
而那是他能捕捉到的仅有的，师尊的温柔。
此刻那灵力源源不断的涌进他的身体里，沈情自丹田腾起一股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让他忍不住睁开了眼。
木青莳这是在做什么？
沈情这边心里正在疑惑，殊不知那边木青莳却已经有些慌了。沈情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灵力，泥牛入海一样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他试着重新催动灵力，调整灵息，终于灵力在又重新流转起来。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发现这次他的灵力虽然没有消失，却在沈情身体里和沈情的灵力相合融为了一体，他想要抽手，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这不对，纵使沈情修习的是他独门的心法，但每个人的灵力都是不同的，就像水和油一样，只可并行，不可相融，可是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木青莳脸上渐渐冒出冷汗，一时间很多东西闪过他的脑海，断断续续难以捕捉，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清为什么。
灵力大量在沈情身体里堆积，他的背被汗水洇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忍不住开始轻声讨饶。
“师……师尊？”
疼痛侵袭了沈情的身体，比起剖丹也差不了多少，恐惧渐渐涌上心头，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到了极点。
他甚至觉得他再不说点什么可能就要命丧于此，木青莳想要杀了他吗，但为什么要在这杀了他？
“师尊……师尊我错了……”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不知道，可能他是半魔，生来便错了。
沈情苦笑，木青莳还是不愿放过他吗？
木青莳没有回应，因为他没有听到。
他的眼前已经不再是凌尘台这方寸之地了，而是一片树林，他从未来过这地方，却感到无比熟悉，就好像曾经日日夜夜在此练过剑，打过坐。
月色皎洁，悬于天幕，透过树枝斑斑点点地落在地上，他的影子零落于其中，只有他一个人。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风声阵阵卷落枯叶。
树林的尽头，一个女子向他走来，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个女人很久了。他看着那女子的脸，分明是一副陌生的模样，可心里却忽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
永远微微翘起的嘴角，那副淡淡却温柔的模样，偶尔狡黠的笑眼……
木青莳胸中有一股苦涩的暖意，无法控制般的肆虐而出，不属于自己的热泪蓦地滑落眼眶。
奇怪，他为什么要哭？
“阿莳。”那女子看着他，眼中淌出一片温柔。“你长大了许多。”她眉眼含笑，却挡不住其中的疲惫与仓惶。怀中的孩子睡得安稳，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术一般。
阿莳……
“我已时日无多……”她伸手抚摸着怀中孩子的脸，“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不求原谅或者同情……”
一滴泪落在那孩子粉嫩嫩的脸蛋上，她抬起头，声音哽咽了。
“可如今别无他法，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只求你能收留他。”
他看着女子的泪眼，感觉到泪从自己的脸上不断划过。他感觉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将那孩子抱进自己的怀中。
月色下，小家伙睡得香甜。
再抬头，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身边的一切就好像都被她带走了一样，陷入了一片漆黑。木青莳眼前没有了光亮，只有怀中抱着的孩子沉甸甸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女子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谢谢你，阿莳。”
木青莳感到自己头痛欲裂，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师……师尊！”
少年隐忍的呼声撕裂了黑暗，木青莳的眼前骤然亮了起来。
头脑渐渐清明，眼前是颤抖着痛呼的沈情。
他努力握拳，猛地收回自己的灵力，冲击之下丹田一阵灼烧之感，咬紧了牙才没叫出来。
这都是什么啊！
木青莳冷汗涔涔地腹诽着，赶紧去看沈情的状况。
少年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从背后看去瑟瑟抖得厉害。呜咽一般地叫着：“师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
半魔啊……
沈情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倒在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