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手过招，最忌分神，木青莳狼狈地向后仰去，躲过骇人一击，下腹不断地抽痛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徒劳的事情你已经做了太多，”魔尊掌中生出一朵黑莲，生生接住了木青莳劈斩下来的剑，狞笑道：“本座一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
二人一时靠得极近，木青莳甚至能看清那面具上的纹路。
他听不懂这疯男人在说什么，丹田处的阵痛亦让他无余力去深究。
更何况使他心惊的还有来自对方的压迫感，极强的压迫感。
就像野兔天生畏虎，飞鸟自来惧鹰，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这威压中变得艰难起来。
木青莳忍住疼痛用尽全力提气运功，昭世倏地光芒大盛。
那朵黑莲在昭世的铮鸣声中出现了裂痕，终于“嘭——”地一声，化成一片黑雾消散开来。
往生莲已碎，疯男人侧身与他擦肩而过。
其间二人又过几招，木青莳凝神应付，可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迟缓，魔尊趁机劈手打向他的心口，他此时提剑格挡已是来不及，只好凌空向后掠去。
一切好像都停滞了那么一瞬，入耳的是呼呼的风声。
拂过面颊的发丝，晴空中耀眼的太阳……
他手中的剑愈发的沉，眼前也愈发暗起来。
“掌门！”
“仙尊！”
“师尊……”
众人忽然都发出尖叫。
木青莳竟是直直地从半空跌落下来，而下面就是岩浆滚滚的万丈深渊。
本来趴在地上的沈情猛地想要站起身，却又摔回去，伤口殷红一片粘上了泥土，他却仍是不管不顾地想要站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们甚至还来不及惊讶，暮沧山的弟子们没想过他们的掌门会输掉这场比试，更加想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昭世脱手滑落，木青莳就像一只在半空中被打落的燕，却连挣扎都没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风轻树静，一道白色的身影飞掠而过，速度快得惊人，仿若一道闪电，直冲了过去。
是胡灵。
他像一片柔软的云，托住了急速下坠的木青莳。
胡灵揽着木青莳的腰，尽力撑着后者的身子，稳稳落地。
他怀中的身体柔软，没有一点力气。
乘戟也冲过来，却踯躅着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了他的脚步。
众人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无人敢走上前去。
“掌门？掌门？！”胡灵焦急的轻声唤着怀里的人，手托着他的背半跪着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他轻轻握着木青莳的手，像是掌心里笼着一团雾似的不敢用力，将灵力缓缓地送进他的身体。
那人垂着头，乌发如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掌门？”
声音穿过混沌，模糊地传来。
木青莳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想看看是谁，可是眼睛却无法睁开，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
救护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感觉到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上担架，血从身体里争先恐后的流出来，有一把刀正斜插在他的腹部，很疼，很冷……
对，想起来了，这是他见义勇为死掉那天，为了阻止持刀的歹徒在路上行凶，吃饭路过的他没有想太多就冲了上去。
温度随着生命一起流失，耳中只剩下嗡鸣，紧接着，疼痛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在灭绝五感的黑暗中，只剩下自己是真实的。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释然。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他有些自嘲地想。
他在黑暗中准备迎接真正的死亡。
一阵钻心的刺痛突然袭来，他猛地睁开了眼。
痛感拧搅着灵魂吞噬着他，身体难受得快要裂开。
他的手指已经痛得僵硬，无法撑起自己，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这里不是云海峰，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一轮诡异的月，明亮苍白，悬在没有星子的漆黑天际。
像是幻境。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轻轻的，十分缓慢。
他心中一动，挣扎着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男孩向他走来，粉雕玉琢般的脸蛋上血迹斑斑。
不知为何，漆黑的一片，只有那男孩是明亮的，整个人散发着暖融融的光辉。
是小时候的沈情。
小沈情行至木青莳面前站定，俯视着他，眼神是不属于孩童的犀利和痛苦，掺杂着不解的愤怒。
木青莳从未在孩子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感情，那是不可能属于孩童的感情和目光，他在这注视下莫名的有些瑟缩，他挣扎着撑起身体，仰头望向沈情。
沈情直视着他的眼睛，质问道：“师尊为何没有听娘亲的话保护我？”
木青莳被问住了，他想起那个在林中唤他阿莳的女子，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我没有。
见他不言，那孩子眼中怒意更甚，眼睛却红了，再次咬牙问道：“师尊为何如此待我？”
木青莳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的身体不听控制，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疼痛更是窜至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簌簌地发着抖。
这具身体挟持着他的灵魂，看着沈情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知不觉中泪流了满脸。
可他不该流泪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为什么，这么难过？
“啪嗒——”
不属一人的两滴泪水一同砸在地上，小小的沈情低下头，似是委屈到了极点，哀切地哽咽道——
“师尊为何，要辜负我？”
跨过惊讶和疑惑，从心底涌上一股莫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木青莳，那悲伤既苍凉又遥远，沉闷且压抑，钝钝地磨着他的心。
“不是的……”
像是有本能在驱动，他开口想要否认，声音却已经破碎地几乎无法形成音节，只发出一些嘶嘶呵呵的气声。
沈情定定地看着他，完全属于成年人侵略性的眼神从一双孩子的瞳孔中直射出来。
诡异又令人背后发寒。
木青莳在这目光下无处遁形，脑海中的弦倏地一下崩断了。
他恐慌起来，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几乎停滞，逃避一般地闭上了眼。
半晌，沈情轻笑一声，似乎无比满意他惊恐的反应。
一只手抚上那张被泪水湿润的脸，木青莳惊得掀起眼帘。
眼前的沈情已然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他的手在他柔顺的发间流连，动作轻柔，像是轻抚着上等的丝绸，眼底却是渗人的杀意。
丝绸是没有生命的，沈情像是在把玩一个死物。
四目相对，恨意不减。
这是属于原小说里沈情的眼睛。
木青莳呆呆地想，是啊，他本就是这样恨他。
少年转过身，似乎不再想知道他的答案，一步步走进了黑暗里，单薄的背影落寞又孤独。
木青莳心中慌乱，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早已扑了出去，痛得失去知觉的手伸出去堪堪抓住了沈情的衣袖。
或者那根本不能叫抓住，只是用尽全力的虚虚握住罢了。明明一挣就开，可对方仍旧是停住了。
沈情回过头，是木青莳从未见过的已经长大后的样子，青年容貌昳丽，眸子是和琼炎宫中魔尊一样的暗红，仿佛在渗着血，里面隐着恨意和煞气，他微微一笑，还和少年时一样俊美，脸上泪痕还未干。
“师尊……木青莳，我在地狱里等你。”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合着脸上的泪痕，诡异又病态。他向后退着，缓缓地抽出自己的衣袖。
不……不！
木青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顶着寸骨寸断的痛，撑起了身子，站了起来。
“沈情！”
沈情停住了。
他的身影越来越浅淡，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木青莳枯站着，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个青年，他的身影渐渐消散了，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也消散在荒芜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