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尊……”沈情艰难地起身,跌跌撞撞向木青莳的方向奔去。

    莲笙长鞭一甩,想要将他捆住拖回鎏金坐辇。

    沈情喘着粗气,不住挣动着,目光阴冷地扫过莲笙的脸。

    莲笙心头莫名一惊,长鞭将沈情捆得更紧,沈情嘤咛一声倒在地上,咬牙道:“你们会后悔的。”

    魔尊伸手喝止住莲笙,摇摇头,道:“让他去。”

    沈情脚步虚浮地撞开了挡在他前面的弟子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咚地一声跌倒在木青莳身边,他抿紧了唇,目光在木青莳身上流连着,默默看着眼前这情形。

    “师尊……”

    那人已是脱了力,倒在胡灵身上,半蜷在袖子里的手指,似乎想发力却又使不上劲似地颤抖着。

    墨染一般乌黑的发丝,凌漫在他霜白的面颊,徒添了几分脆弱,而坠在面颊左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却让他的脸在此刻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生动。

    他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

    胡灵焦急地轻声喊着他,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输进他的体内。

    阳光穿过云层直射大地,暖意洋洋。

    昭世没了主人的灵力加持,失了光彩斜插在地上。

    锋刃却仍是冷的。

    魔尊在远处眯了眯眼,开了尊口:“罢了——”

    “罢了?在我暮苍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想罢了?”下面弟子们一听就气飞了,什么玩意儿,这魔门疯子要脸不要?

    “嘭!”

    云海峰上一块十几米高的巨石被魔尊抬手指劈碎了。

    众弟子:“……”

    魔尊掸了掸衣袖,满意地看着吓得像鸡仔一样的暮沧山弟子们,继续说道:“谁想送死可以来,但是与你们仙尊……此战未分胜负,下回再见真章吧,只是那把弑仙刃,三日后云海峰,本座遣人来取。”

    莲笙跟着魔尊身后,心头萦绕着一丝恐惧。

    岚尘仙尊这个小徒弟,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一眼就让她感觉到一种汗毛倒竖的恐惧感,那种从心底而起的恐惧,比面对暴怒的魔尊更甚。

    魔门,尤其是魔族,是一个强者为尊的族类,在这里,决定地位的唯一准则就是实力。强者的对于其他人有绝对的威压和优势,弱者会无条件地臣服。

    难道沈情比魔尊的实力更强吗?

    可他不是魔修,那就只能是天生强悍的魔族。

    思及此,莲笙心头一跳,如果她可以想到,那魔尊一定也知道了。她看向魔尊高大魁梧的背影,猜不透这疯疯癫癫的尊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走吧。”魔尊最后看了一眼暮苍山众人,踏着他的往生莲离开了。

    魔门气势汹汹地来,轻描淡写地走,留下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

    沈情看着魔尊离去的方向,瞳仁黢黑,指尖刺破了掌心。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衣摆,回头一看,是木青莳。

    木青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苍白的脸上是懊恼又心疼的神色,抓住他衣角的手指节泛白。

    “沈情……”他喘息着哽咽了,看上去似乎并不清醒。

    “别走。”

    木青莳抓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别走……”

    这两个字渗着悲伤和绝望,从素来寡言强大的人嘴里反反复复地说出来。

    沈情怔住了。

    直到胡灵一把将木青莳横抱起来,他看着自己的衣角从那双手里滑出,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看向那二人的背影。

    “走,先回凌尘台。”胡灵低头轻声询问木青莳:“你还有力气唤来苍鸾吗?”

    木青莳已渐渐回神,点点头答:“我……可以。”

    胡灵虽然看上去细瘦的一条,远不如木青莳,力气却是不一般的大,木青莳被他的手臂牢牢禁锢在怀里,即使是有些迷糊,也感觉到了别扭。

    于是他又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自己……我自己走。”

    “你听话,”胡灵无奈,收紧了托着他腿的手不让他乱动,“我若是现在放你下去,你大概只能躺在地上了。”他问得很认真,“难道你要爬回凌尘台吗?”

    怀中的人安静了下来。

    人们缓缓动作起来,一时间有些混乱。

    木青莳被胡灵稳稳地抱在怀里穿过人群,他痛得眼前斑驳,却还念念不忘道:“沈情呢……”

    “放心,我会叫人把他一起带回凌尘台的。”胡灵安慰着,抱他一起乘上苍鸾,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

    “那沉云呢?”木青莳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睁着一双空灵灵的眸子轻声问。

    “也无碍,药草刚刚传信告诉我了。”

    药草……?

    哦对,药草和草药是胡灵最有天赋的两个弟子,是一对龙凤胎。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个白衣小团子,背着小药篓的模样。

    “谢谢你……”木青莳的眼睫如同颤动的蝶翅。

    胡灵喉结微动,眼睛弯起来,脸上的笑温柔又美好,让人想到春日的阳光。

    他将食指放在木青莳的唇上,阻止了他继续说话,“永远别对我说谢。”

    ***

    苍鸾乘风,山青水绿,暮苍山的美景尽在眼底。

    木青莳的意识却一点点下沉,沉回了无边的黑暗。

    无数只手撕扯着他,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有人抓着他的手喊救命,有人伏在他的脚下祈求着生机,他握剑的手在颤抖,昭世发出悲鸣。

    面前是尸山血海,身后是目光灼灼。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云海峰上。

    乘戟走近沈情,给他松了绑,将他搀扶起来,二人之间,暗流涌动。

    他凑近沈情的耳朵,不无恶意的轻声道:“小师弟,怎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去魔域了?”他弯下身子十分细心的拍去沈情衣摆上的尘土,是刚刚跪倒在地上时沾到的,他笑着道:“莲笙掳走你的时候,你抵抗的样子太假了。”

    “那你大可以告诉师尊,看他如何决断,”沈情的手捂上伤处,那里有些潮气,是血。

    他眼中并无惧色,气息虽然急促,语气却又轻又冷,道:“但无论我在哪,我都会让他杀了你,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你。”

    乘戟握着沈情的胳膊,像是在扶着他,讽道:“现在不装了?”

    沈情扯着苍白的嘴角勾出一个谑弄的笑,道:“他不在,我装给你看吗?”

    说罢,他厌恶地挣开乘戟的手,“放开。”

    草药急匆匆地从人群中逆流而来。

    小团子看看乘戟,又看看沈情,行礼问了声好。然后他转向沈情,小大人一般道:“沈师兄,师尊派我来送你回去。”

    沈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云海峰上人群渐渐散去,昭世孤零零地斜插在地上。

    乘戟望着沈情离去的方向,静若古井一般的眼眸没有波澜。

    终于,他向木青莳刚刚躺过的地方走去,脚步沉重且拖沓,细小的尘土随着他的动作飞起,他站在那个本该刚刚就过去的位置,停留了许久。

    地上有一簇被木青莳身体压倒的野草,他看了一会,抬脚将那野草踢正,这才回过身把插在地上的昭世拔了出来,木青莳走前没来得及将它收回到乾坤袋里。

    他握着剑柄,就像木青莳无数次握住它一样。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袖将剑刃擦净,他擦得很认真,每一寸每一厘都没有略过,就好像这把剑于他而言有多么珍贵。

    纤尘不染的昭世映出他的眉眼,冷峭且锋利。

    “师尊才不会杀我。”他蓦地笑了,笑容映在剑上,只有一半,“这是他欠我的。”

    说完,他抽抽鼻子抬起头,摸了摸自己干燥的眼角,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

    木青莳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眼睛是湿润的。

    沈情木着一张脸,双手捧了个碗坐在床前,活像尊塑像,讨饭的塑像。

    他垂眸思考着,神色郁郁,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醒来。

    木青莳神志渐渐回归,梦里沈情的样子又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和面前的沈情重叠起来。

    少年人穿了一身浅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似松柏,眼睛还是纯澈的黑色,只是脸色不好,嘴唇发白。

    但是没有鲜血,也没有仇恨。

    木青莳忽然感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