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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惊醒了沙发上的沈听野。

    他眯起眼睛看向门口,午后的阳光从门缝里泻进来,勾勒出程垦高大的轮廓。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十二天了——自从上次从气象台回来后,程垦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每天准时在下午三点出现。

    "今天吃饺子。"程垦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鞋也没脱就径直走向厨房,"我娘包的,韭菜猪肉馅。"

    沈听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抱枕里。这一个月来,程垦变着花样带各种食物来,从最初的简单饭菜到现在连甜点都准备齐全。上周甚至还扛来一个小冰箱,美其名曰"省得天天跑"。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程垦哼着不成调的歌。沈听野听着这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打扰。就像习惯每天清晨窗外的鸟鸣,习惯午后阳光在墙上游移的轨迹。

    "起来吃饭。"程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吓得沈听野一个激灵。

    沈听野抬头,看见程垦蹲在沙发前,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男人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绺贴在额头上,T恤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

    "我不饿。"沈听野习惯性地说,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程垦挑眉,直接把盘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趁热吃。"说完又转身回厨房,端出一碗紫菜蛋花汤和一碟蒜泥酱油。

    沈听野慢吞吞地坐起来。饺子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薄皮大馅,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汤汁立刻溢满口腔。

    程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他吃,手里把玩着那把备用的钥匙——上周他=程垦以"总等你开门太麻烦"为由,硬是从沈听野抽屉里顺走的。

    "今天......"沈听野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有些嘶哑,"能带我去那个地方吗?"

    程垦的手指顿住了,钥匙"叮"的一声掉在桌面上。他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气象台?"

    沈听野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饺子。他感觉到程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得几乎要在皮肤上烧出一个洞来。

    "好。"程垦最终只说了一个字,但嘴角明显上扬了几分。

    ......

    自行车沿着熟悉的山路向上攀爬。沈听野这次主动环住了程垦的腰,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腹肌的轮廓。夏日的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过脸颊,他眯起眼睛,看着路旁的树影飞快地向后退去。

    气象台的景色和记忆中一样美。绿草如茵,野花点缀其间,远处的青山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沈听野走到那块平坦的岩石旁坐下,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已经模糊的小字——"沈测点2005"。

    "这是我爸刻的?"他抚摸着那些字迹。

    程垦在他身边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冰镇啤酒:"嗯。听赵队长说,这里是你爸最喜欢的气象观测点。"

    啤酒罐"嗤"地一声打开,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沈听野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为什么?"他突然问。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听野转头直视程垦的眼睛,"就因为我爸妈?"

    程垦没有立即回答。他喝了一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

    "一开始是。"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你妈妈...林老师她..."程垦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罐,"初二那年我父母闹离婚,我逃学打架,差点被学校开除。是她每天放学后陪我写作业,听我发牢骚,耐心的开导我,才让我没有因此误入歧途……"

    一只蝴蝶落在附近的野花上,翅膀轻轻扇动。

    "至于你爸..."程垦笑了笑,"全镇人都受过他的帮助。去年干旱,是他带着勘探队找到新水源。"

    沈听野握紧啤酒罐,铝制的外壳在他手中微微变形。他想起父亲总是一身尘土回家的样子,想起母亲批改作业到深夜的背影。

    "但后来不是了。"程垦突然转头看他,目光灼灼,"后来是因为你。"

    沈听野愣住了。

    "看你把自己关在那间屋子里..."程垦皱起眉头,像是在搜寻合适的词语,"像看着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鸟,明明翅膀没断,却不肯再飞。"

    这个比喻让沈听野胸口发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已经长出了一截,边缘参差不齐。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沈听野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他们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怎么会?"程垦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看看这个镇子!你爸修的路,你妈教过的学生,还有..."程垦指了指岩石上的刻字,"连这块石头都记得他们。"

    沈听野的手腕被握得生疼,但他没有挣脱。程垦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燃烧着他熟悉的某种东西——那是他这一个月来在自己眼中再也找不到的生命力。

    "你爸妈最骄傲的就是你。"程垦的声音软了下来,"每次镇上有人夸你考上大学,沈叔都会笑得合不拢嘴。"

    一滴眼泪砸在岩石上,很快被蒸发殆尽。沈听野没有擦,任凭更多的泪水滚落。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程垦松开他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如果你愿意...农技站缺个懂电脑的,镇上孩子们也需要个辅导老师。"

    远处的山峦在热气中微微颤动。沈听野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他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日子总要过下去,不如笑着过。"

    "啤酒还有吗?"沈听野哑着嗓子问。

    程垦笑了,从背包里又掏出一罐:"管够。"

    沈听野接过啤酒,"嗤"地一声拉开拉环。气泡涌出的声音像是某种宣告,或者是新的开始。

    "明天..."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冲走了喉间的哽咽,"明天我想去扫墓。"

    程垦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陪你去。"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沈听野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到胸口的钝痛减轻了些许。那里仍然有一个空洞,但不再是一片黑暗——有微光透了进来。

    回程的路上,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青山镇。

    沈听野坐在自行车后座,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程垦的背脊挺得笔直,T恤被汗水浸湿了一片,紧贴在肩胛骨的轮廓上。

    "抓紧。"程垦突然说,自行车驶下一个缓坡。

    沈听野下意识地环住程垦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还有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肉线条。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微微发热,但他没有松手。

    镇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几个晚归的孩子追逐着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沈听野望着那些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夏夜的街道上疯跑,直到母亲站在家门口呼唤他的名字。

    自行车在沈家小院门前停下。程垦单脚撑地,等沈听野跳下车后才把车支好。月光下,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深邃,左眉骨上的那道疤痕泛着银白色的光。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程垦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八点可以吗?"

    沈听野点点头。他站在院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一个月的闭门不出,让他几乎忘记了该如何与人正常交往,更别说接受别人的善意。

    "那个..."他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程垦耐心地等着,目光平静如水。

    "谢谢。"沈听野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却感觉重若千钧。

    程垦的嘴角微微上扬:"明天见。"

    看着程垦骑车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沈听野才转身进屋。他没有开灯,借着月光走到客厅,在父母的遗像前站定。照片里的两人笑容温和,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沈听野轻轻抚过相框,指尖触到一层薄灰。他找来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把相框摆在茶几正中央。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照片上,为父母的笑容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卧室里,沈听野打开衣柜,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大部分衣物都皱巴巴的,带着久置不穿的霉味。最终他选了一件浅蓝色衬衫——那是去年生日时母亲送给他的。

    浴室的热水哗哗流下,蒸腾的热气很快充满了狭小的空间。沈听野站在水下,感受着水流冲刷过身体的温度。这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认真地洗澡、洗头,甚至刮掉了下巴上凌乱的胡茬。

    镜子里的人影让沈听野怔住了。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瘦削的脸颊——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毕业生?沈听野凑近镜子,用手指撑开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僵硬又怪异。

    床单是程垦替他新换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沈听野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蟋蟀的鸣叫。明天要去扫墓,他应该感到悲伤才对,但此刻占据他内心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虽然仍有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恢复了宁静。

    远处传来瞭望望塔的钟声,敲了十下。沈听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是母亲最喜欢的淡紫色,上面还绣着几朵小小的茉莉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母亲常用的洗发水的香气。

    "妈..."他轻声呼唤,声音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树影在墙上缓慢移动。沈听野的意识开始模糊,在半梦半醒之间,沈听野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好好活着,儿子。"

    这个声音如此真实,让他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地板上。沈听野蜷缩起来,把被子拉到下巴处。这一次,他没有压抑涌上眼眶的泪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听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父母站在一片金色的麦田里向他挥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沈听野还没来得及跑向他们,一阵敲门声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沈听野?你醒了吗?"程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

    沈听野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他抓起床头的衬衫套上,赤着脚去开门。

    程垦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竹篮。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色POLO衫,头发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洗过。看到沈听野的打扮,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程垦的目光在沈听野刮干净的下巴和整洁的衬衫上游移,"看起来不错。"

    沈听野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进来吧,我还没洗漱。"

    程垦跟着他进屋,把竹篮放在餐桌上。沈听野瞥见里面装着几样水果和一束白色的小雏菊。

    "我娘准备的。"程垦解释道,"说扫墓要带这些。"

    浴室里,沈听野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仍有倦容,但至少不再像个行尸走肉。他梳好头发,扣好衬衫的袖口,甚至找出了一瓶许久不用的古龙水喷了一点。

    走出浴室时,程垦已经泡好了两杯茶。热气袅袅上升,茶香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

    "喝点茶再走。"程垦推过一杯给他,"自家炒的野山茶。"

    沈听野接过茶杯,温热的瓷杯熨帖着掌心。他小啜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就像此刻他复杂的心绪。

    "准备好了吗?"程垦问,声音很轻。

    沈听野望向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是个适合扫墓的好天气。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