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清风拂面,严蕊棠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碧海蓝天。换上黑底白花的高叉泳衣,双脚踩过细腻的白色海沙,她欢快地奔向澄澈清凉的海水自在畅游。
可不一会儿,天色就渐渐暗了,海水也变得浑浊起来,绿色的海藻裹挟着白色的泡沫缠绕住了她的手臂。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分不清哪儿是岸边了,翻腾的浪潮催逼着她继续向远方飘荡。
周围出现了令人不安的黑影,好像大鱼的形状。严蕊棠的心吊了起来,双臂拼命划水,但她就像一个陀螺,始终都在原地打转。大鱼越来越近了,只听哗啦一声就跃出了水面,竟变成了一个圆圆的脑袋。
她双手乱舞,照着鱼头用力劈了下去,却是一团绵软。她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照到脸上。她像猫一样眯了眯眼,见严绍民正站在窗户前,手里还扯着半拉窗帘。
“吵到你了吗?醒了啊。”
“爸?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睡了多久?我手机呢?”她松开手里的被子,在枕边摸索起来。
严绍民将窗帘在角落掖好,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她早上出门时带的包,翻出里面的手机递了过去,“没睡多久,就两个多小时吧。你妈妈帮你把这儿打扫了一下,现在回去上班了,我来换她。”
“这儿开了空调吗?怎么这么热啊?”严蕊棠摸了摸脖子附近,衣领都被冷汗濡湿了。
“医院统一调的温度,改不了。你才开了刀,不能再着凉。”
“不是开刀,是缝针。”严蕊棠纠正。
“不都一样,皮肉受苦。”
“爸,你能不能去我妈那儿拿个小电风扇过来呀?这儿也太热了吧。”她用手扇着风。
“你这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能不热吗?心静自然凉。”
“那我自己去。”严蕊棠小声嘀咕着,就想从床上爬起来。可后腰肌肉刚发力,就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从头疼到屁,她吃痛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都跟你说了,才动了刀子,要慢点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呢。”严绍民又心疼又冒火,扶着她慢慢躺了回去。
严蕊棠也忍不住暴躁起来了,回怼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你才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先前光顾着头晕和害怕,现在麻药的劲儿过了,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苏醒了。
早上出门还活蹦乱跳的,突然就被小刀拉屁了,还有一群医生和护士围着。
她多么希望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可一呼吸就牵扯出的痛感印证了一切都不是幻觉,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眼泪又唰唰唰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哎呀,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严绍民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连连抽了好几张纸,“哎呀,没有怪你的意思,不是看你伤成这个样子,我们心疼嘛。”
严蕊棠接过纸巾,按在了眼睛上。
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她泪眼朦胧地扭头看向另一边。隔壁的床位躺着一个挺年轻的陌生女人,闭着眼,好像还在睡觉。再往那边,靠门的床位上是一位大妈。
她转回来缓缓眨了眨眼,低声问:“不是单人病房啊?”
“你妈妈去问了,这层的床位很紧张,暂时没有多余,这还是给你找了间人少的呢。”
“这儿是什么科?”
“妇产科啊。”
枕边的手机振动了几下,严蕊棠的瞳孔也跟着地震了。她抬手准备去拿手机,虽然不知道这时候拿手机有什么用。
手腕上系着的蓝色腕带擦过她的脸,她悬着手臂看了一眼。严蕊棠,女,26岁,妇六病区。
心静自然凉,心死人更凉,她一下子从头到脚都泛起冷气,顿时就不燥热了。缝的是肉,不是脑子,怎么还失忆了呢。
“医生,没伤到里面的内壁和膜吧?”“没有,完整无损。”妈妈和医生的对话仿佛通过扩音器在她脑壳里不断回响。
严蕊棠有气无力地翻着眼白问爸爸:“我得在这儿住几天?”
“至少三天,具体还得看医生检查的接过。你醒了就先起来吃饭吧,用保温盒装的,还热的。”严绍民说着就把她的床摇起来了。
“不想吃。”
“你才流了那么多血,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小姑娘什么毛病啊?”靠门床位的大妈从手机屏幕抬起头,自来熟地问起。
严蕊棠微微怔了一下,就听严绍民淡淡地回答说:“没什么,就是摔了一跤皮外伤。”
接着,他又低头旋开了保温饭盒的盖子,把筷子塞进了严蕊棠手心,“中午先吃点儿清淡的,爸爸还没来得及炖鸡汤,下午回去熬,还要煮点儿猪肝,补血补铁好得快。”
严蕊棠还真觉得饿了,呼噜噜就把小米粥喝了个精光,鸡蛋羹和青菜也全都下了肚。吃完饭,严绍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床摇下去让她睡觉。
“才吃饱怎么睡得着?”她表示这样的作息太难执行。
“你知道你流失了多少营养吗?就是要多睡多休息。我晚上再过来,你妈换班的时候也会来。”
严蕊棠看出爸爸是不想在此地久留了,还是让他老人家赶紧回去吧。等爸爸走了,她也挣扎着起来上了个厕所,酸爽到她抓着马桶旁的扶手好一阵无声的龇牙咧嘴,恨不得当场就锻炼出咬肌。
回到床上躺下,的确需要大量的休息。
手机又振了一下,她已没有力气回复,只侧脸看了下,是某言情小说APP的最新章节更新提示,迟疑了一秒钟,她还是滑开了锁屏。
是她在追的狗血上头霸总医文,封面上的帅气男主昂着头颅,骄傲的眼神危险又迷人。可现实是什么?只有用可吸收缝合线把她裂开的伤口严丝合缝补好的专业妇科医。
唉,她叹了一口气,是时候来给脑子做一次大扫除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按住最新一章的标题“医生哥哥给她最温柔的治疗”之后页面就跳出了“不感兴趣”的选项,她又切换到设置,把提示的振动音调成了静音,为一个消失到地缝中的读者默哀三秒钟。
严蕊棠闭上了眼,脑海里却猝不及防地蹦出了昨天的画面,戴着蓝色手术帽的脑袋一低又一抬,从她□□探出来,目光沉静,眉眼淡定。
挥之不去的双眼,还有比这更加限制级的现场演绎吗?真是作孽啊!!!好在吃饱了昏昏沉沉,她很快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西照的阳光已经映在了对面雪白的墙壁上。电视机也开了,她转过头,旁边的病人也醒过来了,正捧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床边有个男人在陪护。
严蕊棠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爸爸下午要急着走了,她现在也好希望旁边的男人赶紧离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还好有穿内衣。
病房的推拉门响了一下,忽然开了一条缝,随后又合上了,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朝着门口的望去。严蕊棠忘记让爸爸帮她找框架眼镜,看不清远处,只是习惯性眯了一下眼,还是一片模糊。
应该是谁走错病房了吧,这很常见,她闭眼又眯了一会儿。但很快,推拉门底部的滚轮又咕噜咕噜响起来了,门轰地一声就开了。
“严老师!”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更多不同音色加入了,病房里立即叽叽喳喳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严老师”。
还像个长冬瓜似的躺在床上的严蕊棠一下就懵了,想爬又爬不起来,只能歪着脖子等人群走近,才看清了最前面一个学生的脸,顿时就生无可恋。
“你们怎么来了?!”
“严老师,你还好吧?”是她刚送走的高三(7)班的班长。
“啊,我还好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怎么这么多人?”
“严老师,我们是来看看你的,你身体好点儿了吗?这些东西放哪儿呀?放这儿行吗?”班长说着就把怀里的一大束鲜花放下了。
严蕊棠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个,你能帮我把床摇起来吗?”
“好的,严老师,你等一下。”班长转头问旁边的男生,“这个怎么弄?”
“哦哦,这个我会。”自告奋勇的男生一下就找到了床尾的摇手,飞快地摇动起来。
严蕊棠双腿下方的床尾立即就抬起来了,吓得她连忙喊:“等等,不是让我倒立啊!”
“啊,对不起。”男生换了另一个摇手,手忙脚乱修正回来了。
严蕊棠怀疑扯到了腿缝之间的伤口,只能咬着牙使劲儿,缓缓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先把床尾放下来啊?”
两三个学生折腾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帮她把三分之一张床支起来了,但严老师的脸色已经红一块白一块了,看起来十分憔悴。
“严老师,你要吃点儿水果吗?我去洗。”有学生问她。
“没关系,我现在还不饿。”严蕊棠摇了摇头,“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来的呢。”
“哦,我妈是这儿的医生,说看到你被抬到了急救室,她以为认错了,还特意跟过去看了一下,发现真的就是严老师你,我就问他们几个要不要一起看医院看看你。”
严蕊棠嘴唇颤抖着微微低下了头,这一切一定都是梦,绝对是在做梦,但她还是露出了但比哭还难看的灿烂笑容,“谢谢你们,老师就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住院观察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当了她三年课代表的班长一直都很喜欢严蕊棠,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我妈说你缝了好几针,疼吧?”
站在床尾的学生也围了过来,“严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呀?”
严蕊棠正想谢绝,还没说话,推拉门就又开了。是爸爸来送晚饭了吧,赶紧帮她把这些孩子邀回去吧,她欣喜地盯住了门口的身影,直到在她的床尾驻足。
穿着白大褂的人按了按手里的圆珠笔,“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