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电梯，严蕊棠就看到之前在护士台见到的护士手里端着饭盒迎面过来了。对方眼神在他们几个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才停在了梁遇煊的脸上，“梁医生，去吃饭啊？”
梁遇煊点头：“是的，你还没吃？”
“是啊，中午要值班，打包带回来。”
“辛苦了。”
“梁医生您也辛苦了。”小护士说着就瞥了严蕊棠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严蕊棠只觉得对方这回眼里好像没了笑意，心里一紧，蓦地生出了一种当场打自己脸的心虚感。
出了医院大门，立刻就被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刺到了眼，她和李秋旻两人都撑开了阳伞，梁遇煊隔着一段距离走在旁边，只能看到他的鞋和地上的影子。
她移开了阳伞，微微抬头，“梁医生，你用阳伞吗？”
“不用，我不怕晒。”梁遇煊微微眯了眯眼。
“吃饭的地方远吗？”
“不远，走路三五分钟。”
医院门口依旧车水马龙，堵得一塌糊涂。见人行道红灯变绿，严蕊棠加紧脚步就上前了，结果一股后拉的力量顺着帆布包的背带将她扯了回去，“小心。”
梁遇煊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大爷开着一辆小电驴从面前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扬起了一阵呛人的灰尘。
“他闯红灯。”
“那也拦不住他们要闯，这个路口人多车快，不少就直接撞到医院里去了，得多看看两边。”
严蕊棠将阳伞稍稍举高了一些，总算小跑着赶在绿灯停止闪烁前到了对面。
又拐了一个弯儿，就看到了蒸汽海鲜粥的招牌。
“到了。”
店面不小，客人也不少，但隐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并不显眼。
梁遇煊推开玻璃门，让她俩先进去，门上挂的铃铛响了起来。三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寻找空桌，但都没看到空着的大桌，前台也没人。
“可能要稍微等会儿，你们着急吗？也可以换一家。”
“我们不着急，你呢？午休时间够吗？”李秋旻问。
“我午休一个半小时，两点之前回去就行，来得及。”
“那就好，等会儿呗，都到门口了，人多应该证明好吃吧。”
正说着，就有店员从里间跑出来了，“不好意思，久等了，三位是吧？”
“是。”
店员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梁遇煊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笑逐颜开地拍了拍手，“哎呀，是梁医生啊。你没穿白大褂，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今天不上班啊？”
“上班的，现在午休出来吃饭，还有座儿吗？”
“有有有，里面请，去包厢吧。”
“我们就三个人。”
“包厢安静，有，您尽管用。”
“今天店里挺忙。”
“可不是嘛，我老婆回去帮我闺女带孩子了，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我都快忙晕了，临时找人也不好找。”
“您女儿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上次多亏了您，要不然她可罪受了。”
“主要还是产妇体质不错，也配合，情况就比较顺利。”
“不顺也让你整顺了，真的是谢谢！今天这顿我来请！”
“我们医院有规定的，这个可不行。”
“老板，没事儿，今天我请梁医生。”李秋旻在旁边说。
“小姑娘第一次来我们店？梁医生，是你女朋友？”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了。
“那是这个？”
“也不是。”严蕊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梁医生，那你还单身？我老婆有个姨专门给人做媒的，有空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呀。”
“再说吧。”梁遇煊笑笑，没接话茬儿。
“这边。”老板一边说一边把他们迎进了包厢，“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倒茶哈。”
“这老板的嘴皮子可真溜啊。还有，梁医生你的方言也讲得挺好。”李秋旻笑着说。
“年纪大的还是说方言的多，你们不说？”
“我都在外面待好几年了，跟谁说去啊？你在外面说吗？”李秋旻又问严蕊棠。
“现在学校里不让说，要求统一普通话。”
“私下闲聊都不行？”
“私下可以，就是尽量不当着学生面。以前有学生家长投诉，说老师故意用学生听不懂的话骂人。”
“都听不懂了，怎么知道是骂人？”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但后来就有了这么个规定。”
“嗐，管得可真宽。我不是支持老师骂人哈，但都本地人，怎么还不让人说方言呢。我爸妈还老嫌弃我方言说得不标准，但我明明就已经说得很好了。”
“也许是到外地就退化了呢。”
“哦，”李秋旻顿了一下，“这点我倒是没想过，到底还是你有教学经验。”
“我们先点菜吧，我怕时间赶。”严蕊棠打开了面前的菜单。
“梁医生能待到两点呢。”
“店里人多，怕老板忙不过来。”
“梁医生，你常来吗？有什么推荐吗？”
“也不常来，你们就点自己喜欢吃的。”
李秋旻看了看面前的大铁锅，“这锅可真大啊，我们人少，就要个小份锅底吧。”
“好。”
没多会儿，老板就推着装茶水和汤底的壶上来了，“看好了吗？”
“要个小份的小米粥，配菜就选这个经典套餐吧。”梁遇煊把几人看好的告诉了老板。
“好咧，小米先下去，菜马上就上。”
等菜的功夫里，梁遇煊先用开水把几套餐具都烫了一遍，又拿湿纸巾把几人面前的桌面也抹了一下。
严蕊棠往后退了退，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有洁癖吗？”李秋旻问。
“闲着也闲着，我这不算吧。”
“那你在医院待着，不难受？”
“那是工作，不一样。”
很快，老板就捧着一大笸箩丰盛的食材回来了，仿佛刚从海里丰收的渔民。
“这些都是今早才送过来的，可新鲜了。”
严蕊棠看了看满当当恨不得快被挤爆的笸箩，问老板：“这是小份？”
“我们家就是量大实惠，怕吃不完可以打包。”
严蕊棠还是伸手挡了下，“老板，先别全都放进去哈，不要浪费了你这么好的新鲜食材。”
“那你说放多少，小姑娘？”
“一半就够了吧？”严蕊棠又问其他两人。
“我也觉得。”李秋旻点头。
“哎哟，你们几个不成用啊，哪里多了呀？”老板手一抖，就把笸箩里的东西全抖到了蒸屉上，“先吃。”
盖上锅盖，开到大火，很快就有袅袅白烟缓缓升腾起来了。
饭吃到一半，李秋旻的电话振起来了。她看了看手机屏幕，脸色骤然就变了，“天哪，我导师，我去接个电话哈。”
严蕊棠嘴里还有咀嚼，没来得及讲话，只能点点头。
李秋旻迅速起身，拔腿就往包厢外跑，饭桌旁只剩下了严蕊棠和梁遇煊。
“你俩是什么时候的同学？”梁遇煊忽然问她。
“高中同学。”
“你俩一直都还有联系？”
“我俩大学都在大学城里，周末和放假时不时都还一起玩儿的。”
“你是一毕业就回来了？”
“是啊，”严蕊棠咽下了嘴里的白菜，“我大四签了定向培养合同，得回。”
“你本科念的师范专业？”
“是的。”上次饭局上妈妈不就替她说过嘛，看来他压根儿就没听。
“你喜欢老师的工作吗？”
严蕊棠稍微怔了一下，脑子一钝，一时答不上来，就反问道：“你不喜欢医生的工作吗？”
“喜欢，但又好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
“虽然我不喜欢小孩子，吵吵闹闹，哭得人头疼，但我觉得整天和大孩子待一起挺好的，他们能听懂人话，但就是太费人了。”
“费人？”
“我本来以为和年轻人在一起能永葆青春，但实际上我这几年老得很快，精气全部都被他们吸走了。”
梁遇煊提着调羹的手不动了，隔了一会儿，严蕊棠见他低头抖肩的，才问他：“你在笑吗？”
梁遇煊抬起头来，嘴角还翘着，“但我看你和你学生在一起的时候，还挺有活力的。”
“我平时看起来就死气沉沉没活力吗？”不过也正常，毕竟第一面她就是一个濒死之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平时都是小孩子哭闹，忽然来了那么一群大孩子，叽叽喳喳的，挺有意思的。”
“小孩子长大了就会变得像他们那样，你马上就能见识到了。”严蕊棠提醒他。
“你教高几？”
“正好送走了一届高三，接下来可能又是从高一开始带新生。”
“新生啊，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梁医生，你喜欢孩子吗？”
梁遇煊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有点儿疑惑。
“你为什么选妇产科？应该很多人问过你吧。”
“我实习轮转的时候，碰上的第一台手术是剖宫产，情况很危急。说实话，我当时很紧张，很怕一尸两命在我眼前没了。然后，我导师手一抬，满身是血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就，”梁遇煊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很震撼？我回去做了一晚上噩梦，那个场景一直在我眼前晃荡。我醒来之后就觉得如果不选妇产科，那个场景恐怕要纠缠我一辈子了。”
“所以，你是产生了敬畏之心？”
“敬畏？”梁遇煊微微皱起眉，随后又缓缓展开，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儿升华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吓到了呢。”
“我觉得不是被吓到。”严蕊棠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热水。
“不是吗？”
“如果出于恐惧，人都会远离。但你反而被吸引过去了，不是吗？那就不是被吓到了。”
“嗯，”梁遇煊轻轻点了点头，“听严老师这么说，好像的确是。”
门把手响了一下，李秋旻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啦？”
“唉，臭老头儿，”李秋旻忍不住骂了句，“放假找不到人干活儿，终于想起我这个好使唤的牛马来了，害我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那你还吃吗？”
李秋旻拿起大勺又从锅里盛了一碗小米粥，“吃啊，不吃哪儿有力气干活儿？这次课题我非得扑腾出点儿水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