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光如银霜一般,铺满了长长的街道,清冷而皎洁。裴执的玉笛声,仿佛自檐角倾泻而下的清泉,清脆悦耳,婉转悠扬。那笛音如同夜露一般,轻柔地包裹着每一个音符,在暴民们高举的火把之间,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
福顺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装满药瓶的布囊,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他的圆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透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安。
当他看到主子玄色的衣袂被夜风掀起时,那腕间缠着的褪色红绳若隐若现,福顺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红绳是三年前崔令仪系上的,如今已经被岁月磨得起了毛边,但它依然紧紧地缠绕在主子的手腕上,仿佛是一段无法割舍的记忆。
“朝廷的粮车明日就到!”裴执的副人格站在屋脊上,高声喊道。他手中的玉笛尾端,螭龙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底下那些挥舞着锄头的农夫们,却像被激怒的兽群一般,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有人甚至将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掷向了粮仓,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喊道:“骗鬼呢!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
笛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驱使。福顺定睛一看,只见主子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笛孔中溢出的音浪宛如实质一般,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将飞在半空中的火把瞬间碾碎成了齑粉。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些被碾碎的火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坠落到地上,而是在空中凝结成了数百只萤火虫。这些萤火虫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仿佛是从幽冥地府中飞出的幽灵,轻轻地抚摸过众人的眉梢,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暴民们原本高举着的武器,在这诡异的一幕面前,也渐渐失去了力量,缓缓地垂了下来。他们的眼睛里原本充满了戾气和杀意,此刻却像是被一层迷茫的水雾所笼罩,变得茫然失措。
"就是现在……"福顺心中暗叫一声,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药囊,正准备迈步上前,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响。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氛围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福顺定睛一看,只见那支原本精美的玉笛,在徵音孔处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纹。更让人惊讶的是,这道裂纹的走势竟然与浣衣局古井边崔令仪臂上的星纹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镜界的青石板路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了一般,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福顺惊愕地发现,一个身影正从那涟漪中缓缓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她赤着双脚,轻盈地踏过水面,仿佛那水洼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一般。她的发梢上缀着点点星砂,随着她的步伐,这些星砂纷纷坠落,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而当这些星砂落入水中时,竟然在水面上拼凑出了玉笛裂纹的图案!
女子走到水洼前,弯腰掬起一捧水。那水中倒映出的,竟然是三百年前的画面:巫女青蘅手持骨刀,狠狠地刺入了一口冰棺之中。而那骨刀上的裂痕,与如今玉笛上的裂纹竟然分毫不差!
“时候到了。”素商嘴角轻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她缓缓抬起手指,只见指尖闪烁着点点星砂,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这些星砂迅速汇聚在一起,凝结成一根细长的银针。
素商手持银针,毫不犹豫地将其刺入水中倒影的裂纹之中。刹那间,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惊扰。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玉笛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悲鸣,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众人都惊愕不已。
裴执的副人格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他的身形微微摇晃,一缕银色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滴落在他胸前的螭龙坠子上。那原本晶莹剔透的玉雕龙睛,竟然在瞬间泛起了一层诡异的血色,宛如活物一般。
一旁的福顺见状,吓得失声惊叫,但那声惊呼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家主子。只见裴执的墨色瞳仁深处,突然涌起一股赤红色的潮水,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而他腕间的红绳,也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自燃起来。
当红绳化为灰烬的瞬间,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中激射而出。光芒之中,星砂迅速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狼首图腾。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在狼首图腾出现的同时,底下那些刚刚被安抚下来的暴民们,突然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一般,纷纷抱头嘶吼起来。他们的眼白迅速被蛛网般的血丝所占据,看上去异常狰狞恐怖。
“药……得让殿下服药……”小太监浑身颤抖着,一边哆嗦着伸手去摸药囊,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然而,当他的手伸进药囊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装着宁神散的瓷瓶,不知何时已经裂成了两半,里面的药粉正被夜风卷向粮仓顶的裴执。
玉笛上的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眨眼间便已延伸至宫音孔处。裴执的副人格嘴角微微上扬,轻舔去唇边的血渍,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小瞧了这反噬的威力……”
他的话音未落,笛声再度响起,却与先前的悠扬婉转大相径庭。这一次,笛声中裹挟着凌厉的罡风,如同一股无形的风暴,将那飘来的药粉瞬间凝成了冰刃。
冰刃在空中急速旋转,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直地朝着暴民们飞射而去。只听“咻咻”数声,冰刃如闪电般掠过暴民们的耳际,削断了数缕发丝后,狠狠地钉入了青砖地面,竟在地上拼出了一个“赦”字。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名老者双膝跪地,满脸惊恐地喊道:“是……是首辅大人的冰魄诀!”
这一声呼喊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原本骚动不安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敬畏之色。
然而,此时的裴执却并未在意众人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玉笛上,只见那玉笛上的裂纹越来越深,甚至已经割破了他的指腹,银红色的鲜血顺着笛身的螭纹缓缓流淌,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一幅残缺的星图。
福顺终于连滚带爬地凑近了裴执,他满脸惊惧地看着主子,却见裴执突然反手将玉笛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笛身的裂纹处迸发出一道荧蓝色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这道光芒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瞬间冻结。
三丈外的水缸也未能幸免,眨眼间便被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坨,晶莹剔透,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去找崔姑娘。”副人格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三分,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告诉她……”
话还没说完,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毫无征兆地中断了。裴执手中的玉笛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原本就有些细微裂纹的徵音孔处,那道裂纹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猛地暴涨开来,如同一条灵活的蛇,迅速缠绕上了裴执右手的虎口。
福顺惊恐地看着那道裂纹的走势,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突然发现,这裂纹的形状和走向,竟然与崔令仪昨夜在井边画下的星轨一模一样!
五更的梆子声穿过浓雾,悠悠地传来,仿佛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而此时的裴执,已经回到了府邸之中。
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手中摩挲着那支玉笛上的裂纹,凝视着案头的烛火。烛火摇曳,将那道裂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那影子看上去,竟然像是一个被铁链紧紧缚住的人形!
就在这时,镜子中突然传来了素商的声音:“每一道裂痕,都是一副人格的枷锁。当这些裂纹爬满笛身的时候……”
“咔嗒。”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素商的话。裴执猛地抬起头,只见窗棂被轻轻推开,崔令仪那如银的白发如同瀑布一般扫过窗台。
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左臂上的星纹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崔令仪的左手按在玉笛上,那原本只是细微的裂纹处,突然泛起了一层细碎的冰晶,仿佛是被她的力量所激发。
“你把潮汐纹分给了我,却把这反噬留在了笛上?”崔令仪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裴执的副人格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若我说这裂纹是你我魂魄交融的印记,你可信?”他的瞳仁如同赤潮翻涌,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令仪闻言,心中猛地一震,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执。然而,还未等她做出反应,指尖的星纹突然像是被某种力量激发一般,猛地暴长起来。
令仪连忙伸手去触碰那玉笛,想要一探究竟。然而,当她的手指刚一触及笛身,便被一道荧蓝的光芒猛地弹开。那光芒如同闪电一般,迅速而猛烈,令仪的手指被震得一阵发麻。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玉笛上的裂纹中,竟然缓缓渗出了银色的血液。这些血液顺着笛身流淌而下,最终在案上凝聚成了一个图案——三百年前的卦象:坎上离下,未济卦。
与此同时,屋外的福顺正在廊下熬药。突然间,他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坠地破碎的声音。福顺心中一惊,急忙扔下手中的扇子,快步走到门口,趴在门缝上偷偷往里看去。
这一看,可把福顺吓了一大跳。只见屋内,崔令仪的右臂竟然已经完全石化,如同雕塑一般僵硬地抵在裴执的心口处。而两人的手腕间,原本系着的红绳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死结。
更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原本平摊在案几上的《星髓录》,此时竟然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着一般,书页开始自行翻动起来。而且这翻动的速度极快,仿佛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快速地翻阅着这本古籍。
最终,书页在某一页骤然停止,而这一页,恰好是那页绘着双生蛊的插图。插图上的双生蛊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书页中爬出来一般。
“裂纹每多一道,主人格便苏醒三分。”令仪看着自己那布满星纹的左臂,只见原本的星纹此时竟然爬满了一层薄薄的霜色,看上去异常诡异。
“待笛身尽碎之时……”令仪的话还未说完,裴执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他那赤红色的瞳孔猛地逼近令仪,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便是你我同赴归墟之日。”裴执的声音低沉而又冷酷,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突然传来,原来是一旁的药罐不知为何突然翻倒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原本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福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而他怀中原本包裹得好好的宁神散药丸,此刻竟然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一般,纷纷滚落在地。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宁神散药丸的表面竟然都生出了细细的纹路,而这些纹路,竟然与那玉笛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镜界之中,素商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魂灯前。这座魂灯已经被点燃了九十九盏,而当素商点燃最后一盏魂灯时,灯焰猛地窜起,瞬间将那玉笛的虚影吞没。
就在灯焰吞没玉笛虚影的瞬间,三百里外的皇陵中,那座被冰封的冰棺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棺内的少女紧闭着双眼,然而她的右眼——那只琥珀色的右眼,却突然渗出了一滴银色的鲜血。
这滴银血顺着少女的脸颊滑落,最终滴落在冰面上。令人惊奇的是,这滴银血在冰面上迅速扩散开来,竟然形成了一个卦象——而这个卦象,正是裴执案头那未济卦的倒影!
晨光刺破云层时,玉笛裂纹已悄然愈合半分。但那愈合处新生的玉质,却泛着与崔令仪石化肌肤相同的灰白色。裴执的副人格立在檐角,看旭日将玉笛裂纹映得宛如一道衔尾蛇。
福顺抱着药囊缩在墙角,发现昨夜被冰刃削落的发丝,竟在地上拼出个"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