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寒卷入长街,满城红梅渐渐显出花苞。
秦国内院,朱漆回廊下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今日是秦国双生公主满周岁的日子,府中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庭院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案几,上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式物件:玉算盘、绣花绷子、胭脂水粉、文房四宝...
"夫人,时辰到了。"奶娘轻声提醒。
皇后一袭绛色罗裙,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深吸一口气,从两位乳母怀中接过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婴。两个孩子都穿着相同的红色锦缎袄裙,只在腰间丝带上有所区别——姐姐秦书珩系着玄色丝绦,妹妹秦十鸢则是宝蓝色的。
"临曦、临安,去选你们喜欢的。"皇后将两个孩子放在案几前,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秦皇上前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别担心。″
庭院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对蹒跚学步的小人儿身上。妹妹秦十鸢率先爬向案几,圆润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突然一把抓住了那枚泛着青光的虎形兵符,连带着抓到的还有一把小木剑,兵符在她掌心转动,木剑锋利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小十鸢只是挥舞着咯咯的笑。
"兵符!"观礼的宾客中有人惊呼。
檀晖和冯骥站在人群最前方,铁甲未卸,檀将军眉宇间的刀疤因为惊讶而微微抽动。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悬挂的相同制式的兵符,那是他统领三军的信物,而拥有相同信物的冯将军则是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微微向檀晖那边偏头,小声道 :"晖晖,我倒是挺在意那个小木剑的,你好好教啊,我可不想一天天在宫中。"檀晖皱眉:"正经些,公主定是要好好教的。″顿了顿"别叫我小字″冯骥倒也不在意:"行行行~哎,看。″
就在这时,姐姐秦书珩摇摇晃晃地扑向案几另一端。她的小手在竹简堆上徘徊片刻,最终抱住了竹简旁的秦国玉玺 。玉玺沉重,她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却仍紧紧抱着那比她头还大的玉玺不放,眼中展现出婴儿不该有的沉稳。
"玉玺,兵符..."秦皇喃喃自语,看着案几上的女儿,眼中有着笑意,却让人看不清。
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涟漪般扩散。
就连平时没有正形的冯骥也稍稍正经了起来:"你怎么看?檀晖。″檀晖看了看秦皇:″女帝这条路可很苦。″
秦皇膝下无男丁,又只娶了孟氏为妻。世人都说秦皇定是会过继子嗣,来治理秦国的山河,可此时紧抱玉玺的大公主,抓住兵符的二公主……
抓周礼成,宾客散去后,秦皇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那案几出神。暮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皇后轻轻走到他身旁,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
"殿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皇的声音低沉如铁,"她们还这么小,未来的路还长。不过身为公主,不管是治理秦国还是保卫秦国,也是她们的责任。"
"路是自己走的。"秦皇转身向屋内走去,龙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只是在这乱世之中,不知是执剑的手更安全,还是执笔的手更安稳。"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十八年过去。
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秦十鸢抓住枣红马的缰绳,仰头望着宫墙上飘扬的旗帜。三年了,秦十鸢刚及笄便离开了皇城去江湖上游历了,如今,皇城依旧巍峨壮丽,可看在她这个刚从江湖归来的人眼里,却莫名多了几分逼仄感。
"公主,直接回宫吗?"身后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赶上。
秦十鸢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玉佩——那是及笄时姐姐亲手系在她腰间的。阳光下,玉佩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更显得温润。
"嗯!直接去阿姐宫中。驾!"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清脆作响。秦十鸢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与三年前大不相同——她身着华丽的戎装,肩上的锦缎披风飘逸于风中,风姿婉约,墨发高束,额前有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随风飘扬。眉眼间有几分英气,却还是被更多的稚嫩给代替,她眼眸深邃而清澈,如同山间清泉,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她心底的善良与纯真。
"阿姐!我回来啦!"
秦十鸢一勒缰绳,枣红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片细碎的尘烟。她不等马匹停稳,便已翻身跃下,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踏在青石板上。
她跑得那样快,像是要把这三年的江湖风雨都甩在身后。腰间佩剑与玉佩相撞,叮当作响;束起的长发被风吹散,几缕发丝飞扬在颊边。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
秦书珩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翻过一页《贞观政要》。窗外春光正好,一缕金线般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她月白色的广袖上,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泛着细碎的光。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飞了檐下的雀鸟。秦书珩蹙眉抬头,还未放下书卷,就听见宫门外一阵骚动。
"公主!不可——"
"让开!"
熟悉的嗓音像一把利剑劈开沉闷的空气。秦书珩指尖一颤,书页"哗啦"皱了一角。
下一秒,朱红殿门被"砰"地撞开。
逆光里,一个束着高马尾的身影大步跨进来,腰间佩剑未卸,随着动作一下下拍打着红色衣摆。
"阿姐!"
秦十鸢跑得太急,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三两步冲到榻前,靴尖踢翻了搁在一旁的鎏金香炉,香灰撒了满地也浑然不觉。
秦书珩还保持着执书的姿势,指节微微发白。阳光晃过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
"成何体统..."她轻声说,可尾音还没落下,秦十鸢已经扑了上来。
《贞观政要》"啪"地掉在地上。秦书珩被撞得向后仰去,后背抵上织金靠枕,发间玉簪"叮"地一声滑落,青丝如瀑泻了满榻。
"我想死你了!"秦十鸢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乱蹭,身上还带着马背上的热气。
秦书珩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妹妹背上,却在触碰到她背后剑鞘时微微一怔。她推开秦十鸢少许,上下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妹妹,目光在她腰间的佩剑和粗糙的手掌上停留片刻。
"你...瘦了。"秦书珩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秦十鸢咧嘴一笑,露出比从前更加洁白的牙齿:"江湖上的吃食定是比不上这皇城里的!"
说着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双手按在姐姐肩上,仔细端详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让我好好看看...嗯,眼角有细纹了,是不是熬夜批看书熬的?"
秦书珩拍开妹妹的手,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没大没小。"她抬手刮了一下秦十鸢的鼻子 "三年不见一封信,还以为你..."
"我每个月都托商队带信回来的!"秦十鸢瞪大眼睛,"你没收到?"
秦书珩神色疑惑,随即恢复平静:"想必是路上遗失了。"她整理了一下被妹妹拉乱的衣襟,"走吧,去见见母亲,母亲见到你一定欢喜。" "好!″
去皇后宫中的路上,秦十鸢滔滔不绝的说着这次回来时的见闻"阿姐!你还记得那家茶楼吗?没想到我回来时那家茶楼还在!我走前最爱吃他家的桂花糕...哎呀,绸缎庄换了招牌...阿姐,你知道吗?我在江南见过一种织锦,比宫里的云锦还要轻薄..."
秦书珩走在妹妹的另一侧,目光始终未离开妹妹神采飞扬的脸庞。她注意到妹妹说话时眼角会微微上挑,比从前更加灵动;笑起来时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那是小时候没有的。
"...然后那船夫说''''姑娘小心'''',话音未落,三个水贼就从芦苇丛里跳出来!"秦十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一个燕子翻身就上了桅杆,剑都没出鞘,只用船桨就..."
秦书珩突然皱眉:"你遇到水贼?受伤没有?"
"哎呀,那点三脚猫功夫..."秦十鸢满不在乎地摆手,却见姐姐脸色越来越沉,连忙补充道,"没事啦,就划破点皮。后来那些水贼还成了朋友,带我找到了最好的鲈鱼脍..."
"胡闹!"秦书珩声音陡然提高,"江湖险恶,你若有个闪失..."
秦十鸢笑嘻嘻地凑近:"姐,你担心我的样子和从前一模一样。"她突然正色,"但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闺阁小姐了。这三年,我见过塞北的雪,饮过岭南的泉,帮牧民找过走失的羊群,也给渔村的孩子教过识字...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秦书珩望着妹妹熠熠生辉的眼睛,一时语塞。″说的什么话,哪有小妹保护长姐的。″
"我当然可以保护阿姐了。"
姜昀仰起脸,阳光洒在她明亮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金子。她的笑容张扬又笃定,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她。
风掠过她的发梢,带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她随手拨开,继续说道:
"阿姐执棋布局,我为你执剑守疆!"
秦书珩看着她只是笑,最后也就轻轻的"嗯"了一声。
双生公主,一位善谋一位善武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